下过一场秋雨后,风中开始有了丝丝凉意,驱散了旷日持久的暑气,体感温度直线下降。
细密的雨丝从教室的窗户外飘进来,落在靠窗男孩的纤长睫毛上,他浑然不觉似的,继续津津有味地听着讲台上的老师用一口优美的英语讲爱迪生发明电灯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老师照例用名人名言教育他们:“爱迪生说:天才就是99%的勤奋加上1%的灵感,所以,即使你是天才,也要努力才行哦。”
下了课,老师收拾好教材,刚走出教室门,忽听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后头喊:“老师。”
年轻的女老师回头,看见一个头发乌黑、面庞白皙的漂亮男孩追过来,仰着头,眨了眨映着她身影的浅眸,礼貌地问:“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漂亮的小孩总是招人喜欢,何况是班上最聪明的那个。女老师亲切地半蹲下,和眼前的小个子持平视线,说:“好啊,你想问什么?”
“您课上最后说的那句话,我记得后边还有一句:但那1%的灵感,比99%的勤奋更重要。我想问您,这是真的吗?”男孩态度十分认真,睁着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仿佛在与她讨论一道深奥的数学题。
女老师有点犯难。
她故意没说后半句,就是为了鼓励学生勤奋上进,但随便糊弄学生也有违师德。于是她深思熟虑片刻后,告诉了男孩自己对这句话的解读:“一个好的灵感,有时确实能抵过许多勤奋。可灵感是偶然出现的,也是会枯竭的,你无法强求,而勤奋是你可以掌控的。即便你再聪明,只有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你的,明白了吗,小虞同学?”
年幼的虞度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绽开一个明朗灿烂的笑容:“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女老师看着他蹦蹦跳跳离开的欢快背影,也由衷地笑了笑。
太可爱了,看得她都想生个孩子了。
虞度秋回到教室,发现自己座位旁的窗户开得更大了,雨水飘进来太多,打湿了他的课本。
几个男孩聚在他的后座那儿,嘻嘻哈哈地聊着天,见他回来,眼神不善地瞟向他:“虞度秋,你又去问老师问题啦?你每天哪儿来那么多问题啊?”
“你是不是想让老师觉得你很聪明啊?”
“他肯定觉得自己就是老师说的天才!”
“哈哈哈哈还天才呢,自不自恋呀!”
小朋友词汇量匮乏,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都是些幼稚的嘲讽,但正因如此,每个字都包含着货真价实的恶毒。
虞度秋没理他们,默不作声地将湿透的课本收进桌肚里。
书湿了可以再买,但人咬狗是会得病的。他这么想着。
男孩们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也觉没趣,一会儿就散了。
没人敢真的拿他怎么样,倒不是因为知道这位小少爷家里有钱。小孩子哪儿懂这些人情世故,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虞度秋虽“软”,护着他的人却很“硬”。
尤其是每天接送他的那个高大强壮的司机,在平均身高一米三的小学生眼里,简直是巨人般的存在。万一虞度秋告状,那位巨人能分分钟团灭全班。
放学之后,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地被家长接走了。虞度秋也像往常一样,背起书包往校门口走。心仿佛也被这雨水打湿了,沉甸甸的。
书湿了就算了,可上面好多笔记呢,全都花得看不清了。看来以后要单独准备笔记本,哎……
他垂头丧气地走进牛毛细雨中,锃亮的小皮鞋故意往水洼里踩,溅起无数水珠。正当他默默撒气时,忽然感觉头顶一黑。
“哟,谁惹我们少爷生气了啊?”
爽朗的男声瞬间抚平了心里的小疙瘩,虞度秋对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仰头的同时笑开了:“杨哥哥!你怎么进学校来啦?”
撑着大伞的男人咧嘴一笑,憨直纯朴:“雨下大了,怕你淋湿咯,走吧,给你带了炸鸡。”
虞度秋眼睛一亮,仿佛已经闻到了香味,魂儿都被勾走了,一路小跑到校门口,钻进了宽敞的大奔里,果然看见后座放着一袋炸鸡,香味扑鼻。
杨永健随后上车,用干毛巾擦干了他头发上的小雨珠,然后嘘了声:“别告诉你爸爸妈妈哦。”
“嗯!保证不说!”虞度秋不用大人提醒,乖乖系好了安全带,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享用父母口中的“垃圾食品”。
一口咬下,炸鸡表皮酥脆,内里多汁,带来的快乐远超家里那些佳肴美馔。
车窗上的雨痕模糊了外头的景色,车内是他无拘无束的秘密天地。
不用太讲究仪态,嘴角沾了屑也没人会说他。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会为好吃的而欢欣雀跃的普通小学生。
杨永健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抽了张纸巾传过来:“擦擦嘴吧,少爷,别被洪伯看见了,他一猜就知道肯定是我偷偷给你吃独食了,又要怪我带坏你了。”
虞度秋擦干净了嘴,满不在乎道:“猜到就猜到呗,洪伯可疼我了,他才不会跟我爸妈告状。”
司机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子,被偏爱就有恃无恐,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能够决定别人的命运。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但可能炒了我啊。”杨永健故意吓唬他,“我要是走了,你可能永远见不到我咯。”
虞度秋幼小的心灵被这句话极大地伤害了,手里的炸鸡都不香了,眼眶一下子红透:“不要,杨哥哥你别走,我不会让洪伯赶你走的!”
“哎呀你别哭啊,开个玩笑,我哪儿也不去。”杨永健连忙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哄住了这位多愁善感的小少爷,“我一定陪着少爷你上初中、高中、大学,等你结婚了,给你开婚车!”
虞度秋非常好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这话就又乐了,含着甜滋滋的糖说:“那还早呢,我听说结婚要买车买房,我目前没那么多钱。”
“少爷你开什么玩笑,你还叫没钱啊?我这种租房的才叫没钱呢,想把老婆孩子接过来都办不到……”杨永健的眼神黯了下去,如同这阴雨绵绵的天空。想想又觉得没必要跟个小孩儿说这些,强撑起精神,笑着说,“咱们少爷这么俊,不知道多少人想跟虞董定个娃娃亲呢。”
虞度秋飞红了脸,害羞地摇头:“我妈不会答应的,虽然她也考虑过,但是……”
但是什么,他们两个都知道。两年前的那起车祸,震动了虞家上上下下。
杨永健叹气:“考虑过和岑小姐定娃娃亲是吧?”
“嗯……”
“太可惜了,如果她的两个孩子还活着,女儿今年就五岁了,比你小四岁,倒是很合适。儿子比你小两岁,也可以当玩伴。”
虞度秋鼻子一皱:“我听说她儿子不爱理人,我才不要跟他玩。”说完想起人家已经不在了,这样说人家坏话似乎不太好,虞度秋又很有教养地补充了句:“不过要是他求我,我也可以跟他玩。”
杨永健哈哈大笑:“少爷,交朋友不是这么交的,你得用真心来换。”
虞度秋大大的眼里满满的疑惑:“可我们老师今天说,只有掌控在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我觉得很对呀。”
“那得分情况,乖乖。你读的书、赚的钱,确实要掌控在手里。可人的感情是不受控的,爱也好,恨也好,开心也好,难过也好,你能随心所欲地切换吗?不可能的,更别说掌控别人了。”
虞度秋还没到理解爱恨的年纪,只知道今天的炸鸡很好吃,嘴里的糖很甜,他很开心,虽然在学校受欺负了,但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反正他的杨哥哥会保护他。
能不能掌控别人其实都无所谓,九岁的小朋友尚未萌生那么大的野心,只希望这样自由快乐的时光能持续得久一点。
最好是永远。
车窗似乎没关好,豆大的雨珠砸在了脸上,凉得虞度秋一哆嗦,悠悠睁开了眼。
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他揉了揉眼,确定自己睁开了。
“醒了?”一道近在耳畔的男声及时阻止了他的猜疑,虞度秋抬头,看见黑暗中隐约的轮廓,不禁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我瞎了。”
柏朝低笑了两声,嗓音清冽又温暖,像雨天坐在室内的炉火旁取暖,给人感觉很舒服,很安全。
虞度秋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坐在他怀里,头靠在他肩上。
难怪声音听着那么近。
头顶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似乎被某种防水的布挡住了,但仍然有几滴漏网之鱼落下来,他刚才就是这么被吵醒的。
“我昏过去多久了?”
“不长,一个小时而已。”
虞度秋脑袋还有点晕,坐着回忆了会儿,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立刻去摸柏朝的后背:“你受伤了吗?”
柏朝仿佛有夜视能力,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牵到唇边亲了下:“皮外伤,没事。你感觉怎么样?”
虞度秋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没什么大碍,稍稍放心了,回:“还好,你手也太凉了。”
“这里昼夜温差大。”
“那就注意保暖……话说,这是哪儿?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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