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他获得快乐与安宁的事情,只剩下读书这一桩。
他护不住自己,起码要护住这件事,让它始终干净纯粹。
他也的确做到了。
初中毕业后,他如愿离开了那个不欢迎他的家乡,前往陌生的裕城,开始漫长且艰难的半工半读生涯。
租住的地下室甚至不如老家的自建房,夏热冬寒,幽闭狭小,无一长处。
整晚整晚的黑暗中,唯有一台昏暗台灯、与无数书籍与他作伴。
「知识是什么?——是真实的信念。」
每年给大一新生上的第一堂课,他都会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
求知欲曾经真真切切地拯救过他,他想教给所有学生。
不过这种信念也有弊端,比如,他的视力在秉灯夜烛中渐渐退化,最后不得不动用打工存下的积蓄,给自己配了副眼镜。
那是他第一次把积蓄花在学费以外的地方。
第二次,是买了辆大二八自行车,款式与他爸那辆差不多。
从此,他可以风里来雨里去,再也不用担心自己陷入淤泥里。
可他心里清楚,那个十四岁的少年,至今仍潮湿着。
或许一辈子也走不出那场雨了。
冰冷黏湿的感觉持续了一夜,詹子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的时候浑身发冷,喉咙却像是被火烤过,又干又疼。
额头上覆着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他抬手一摸,是个冰袋。
“别动,休息会儿。”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比平时涩哑许多。
詹子延昏昏沉沉地扭头,看见骆恺南坐在床边,脸上浮着清晰的红指印。
“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打你了?”他着急地问。
骆恺南默不作声地把他的手塞回被子,掖好被角,然后才说:“你发烧了,少说话。”
詹子延只好闭上嘴。
但很快就注意到,房间里的摆设与昨晚不一样了。
最显著的变化是,骆恺南那台占地面积巨大的台式电脑不见了。
“你的电脑呢?”他生出了不好的猜测,“是我弟弄坏了吗?”
虚掩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闯进来的少年急切地澄清:“我才没有弄坏他的电脑呢!他收进箱子里了,都在客厅堆着,你不信自己出来看——”
“闭嘴。”骆恺南冷冰冰的眼刀甩过去,震住了詹前锦,“谁让你进来的?去外面待着。”
詹前锦不情不愿地缩到了门后,以门板为掩护,朝骆恺南发动语言攻击:“你才应该出去,我哥昨晚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成这样了?你对他做了什么?是不是欺负他了?”
詹子延的脸颊很烫,不止是发烧的缘故。
骆恺南是欺负他了,但不是詹前锦想的那种欺负,没法解释。
“咔哒”,骆恺南按响了手指骨节,像是动手的前兆。
詹子延刚想拦他,忽听他说:“我要搬出去了。”
詹前锦从门后探出脑袋:“真的?”
骆恺南:“嗯,今天就搬。”
詹子延以为他误会了昨晚的话,急忙抓住他的手:“我没有要赶你出去的意思,恺南,你可以继续住,我和我弟住一间就行。昨天是我的错,你别放心上。”
至于骆校那边,他再想办法就是了。
骆恺南俯身,把滑落的冰袋放回他的额头,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说:“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们分居一段时间吧,正好,你多陪陪你的家人,我也冷静冷静,深刻反省昨晚的畜生行为。”
詹子延努力撑起上身:“恺南,我——”
酸痛的腰不堪负荷,他疼得嘶了声,又跌了下去。
骆恺南及时托住了他,像对待一件易碎品似的,将他轻轻放回床上:“说了别动,我去看看粥煮好了没,让你弟进来陪着。”
我更想要你陪着。詹子延想说。
但听见这句话的詹前锦迅速走到了床边,抱胸昂首,神气道:“嗯,我来了,你可以走了。”
骆恺南没说什么,径自走出了客卧。
詹前锦瞧见房门关了,马上低声告状:“哥,你这室友有病,你醒之前,我看见他扇自己耳光。”
詹子延哭笑不得,却也心疼:“你应该制止他的。”那么红的掌印,一看就不止扇了一次。
詹前锦心道,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有多吓人,眼睛赤红赤红的,像谁欺负了他老婆似的。
但小孩子要自尊,不可能说自己怕了,于是找了条借口:“他动作太快,我没来得及阻止。”
詹子延叹气,窝回被子里,才发觉床单换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干干爽爽的。
他本来就没有怨气,这会儿又觉得骆恺南真好了。
要是不搬走就更好了。
可建议是他提的,如今骆恺南答应了,或许是件好事。毕竟家人那关,总是要过的。
骆恺南不能像他一样,变成被家里抛弃的孩子。
他淋过的雨,不会让骆恺南再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