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婆娑,映着斑驳青石板路,夜潮如水蔓延开,逐渐抚平了萧砚宁起伏不定的心绪。
一路往前,只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谢徽禛的轻笑打破了沉寂,萧砚宁抬眼望向他,谢徽禛驻足在一处高台下,仰头望着前方白玉阶上紧闭的大殿门,眼底闪动着叫人猜不透的情绪:“砚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萧砚宁不明所以:“……臣不知。”
“这里是乾明朝皇太后、孤的曾祖母在这别宫里的住处,”谢徽禛慢慢道,“她最后那几年,一直住在这里养病,孤侍疾于病榻前,直至她老人家崩逝。”
说这些时谢徽禛语气却平淡,萧砚宁摸不准他的心思,犹豫之后回了一句:“殿下节哀。”
“节、哀,”谢徽禛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更低,“砚宁搞错了,孤没有什么需要节哀的,孤巴不得她早点死,孤还亲手送了她一程。”
身后跟随的宫人停在十步之外,谢徽禛的话只说给了萧砚宁听,萧砚宁目露错愕,一时间连礼数都忘了,就这么直愣愣地看向谢徽禛。
谢徽禛弯起唇角:“这般惊讶?”
萧砚宁回神:“殿下说笑了……”
“不是说笑,”谢徽禛嘴角笑意淡去,“孤说的都是真的,皇太后是孤亲手毒杀的,砚宁听了会不会觉着这已经不是离经叛道,而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不忠不孝、罪该万死?”
谢徽禛的面色依然平静,看向他的那双眼睛却格外黑沉,萧砚宁心头一跳,一瞬间有无数念头翻涌而上,他压下声音犹豫问面前人:“殿下为何要这般做?”
“因为她该死,”谢徽禛道,“她为了帮她赵家女生的皇子夺储君位,联合那些世家、宗王给孤的父亲栽上谋反之名,逼死了孤的父亲母亲,孤本该是东宫名正言顺的皇长孙,何须以旁支宗室的身份过继叔父才能有如今的地位,孤杀她为报父母之仇,何错之有?”
“……陛下登基之初已替先太子平反,当年那些包藏祸心之人俱已抄家灭族自食其果,殿下何必再做这样的事,平白污了自己的清名。”萧砚宁叹道。
谢徽禛不以为然:“那些人都死了,可皇太后还享着尊荣,因她是皇太后,陛下也不能动她,可孤怎么会让她好过?”
“砚宁以为孤在意所谓清名吗?孤才几岁大时就被牵连进夺嫡风波中,那些亲长为争夺皇位,利用孤的身份将孤拖下水,打小照顾孤的乳嬷嬷为了保住孤不得不悬梁自缢,替孤担下所有罪责,孤自幼耳濡目染这些,别人对孤狠,孤为何要对别人心慈手软?”
谢徽禛的语调仍不急不缓,萧砚宁却能听出其中的波动,叫他哑口无言。
他垂眸闭了眼,记忆中那双明亮带笑的眼睛原来一直是蒙着阴霾的,他那时太年幼,竟从未看懂过,一次也没有真正安慰过谢徽禛。
谢徽禛看着他,停住了言语,片刻后萧砚宁忽然上前一步,走近他:“殿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您如今是万人之上的储君,日后有大把机会实现抱负,您没有错,但也不要再沉溺在过去的仇恨中了,往前看吧。”
他努力斟酌着话语,想要给谢徽禛一丝宽慰,无论他需不需要。
谢徽禛:“弑亲弑祖,没有错吗?”
萧砚宁:“若是殿下不觉得有错,那便没有错。”
谢徽禛:“这个时候不说那些伦常纲纪了吗?”
萧砚宁摇头:“再说那些,显得臣过于不近人情,臣不想殿下伤心。”
夜风吹乱了萧砚宁一缕鬓发,谢徽禛抬起手,慢慢帮他将之顺去耳后:“砚宁这是在安慰孤?”
萧砚宁声音更轻:“臣的话若能让殿下觉得安慰,那便好了。”
沉默无言半晌,谢徽禛终于又笑了,握住了他一只手:“走吧,回去了。”
萧砚宁下意识想抽回,被谢徽禛用力握紧:“真想安慰孤,就顺了孤的愿。”
萧砚宁只能作罢,任由谢徽禛牵着,与他一同往前走去。
回去谢徽禛的寝殿,是处临水的殿阁,于大殿内亦能听到外头的潺潺水流声。
宫人尽皆退下,谢徽禛立于跟前,抬手抚上萧砚宁上下滑动的喉结,萧砚宁低了眼:“殿下早些歇息吧……”
“孤与你分开后被人接来这别宫里,之后便一直住在此处,夜里水声太吵,总是不能成眠,时常一个人看书或是下棋一整夜。”谢徽禛低喃,仿佛梦呓一般。
萧砚宁似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别样的情绪,犹豫问道:“别宫这边殿宇众多,殿下何不换一处地方住?”
“可别的地方又实在太冷清了,孤一个人觉着寂寞,听着这绵绵不断的水声,至少心里踏实,”谢徽禛慢慢说道,“那时孤总想着,要是身边有个伴就好了,每每想起你便觉可惜,可惜孤那时年岁太小,还不识情爱滋味,只以为一个玩伴而已,将来总会再见,却哪知再见时,你已将娶别人。”
萧砚宁心绪复杂,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殿下的心意,臣不明白,殿下这么多年未再见过臣,如今又为何非执着臣不可?”
谢徽禛凝眸看着他:“你想知道?”
萧砚宁:“殿下可愿为臣解惑?”
“其实孤也不知道,”谢徽禛道,“或许因为小时候那半年,是孤这些年唯一过得快活的时候,所以孤无数次后悔,当初没将你一起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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