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兆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妄中,如又入了幻境。
这一处是仙山,似幻似真,不知身在何方。
他不动声色地端量四周,至溪潭边,望向潭中人——不是他的脸,有几分熟悉感,更多是茫然。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谁,细细回想,却也毫无头绪。
春山崺崺、竹溪空翠,四下景致正好。
容兆徘徊其间,神思愈飘渺。
抬眸间,却撞上另一双眼睛,冷冽似霜,深灰眼瞳看着人时,有如睥睨。
那是一只十分矫健漂亮的九尾灵狐,通体雪白蓬松的狐毛,唯尾尖一簇黑,立于前方山崖上。
容兆与他对视,察觉到他眼中戒备,心生些许好奇——
分明是只成年了的半狐,却依旧维持着完整狐形。
野性未驯,分外桀骜。
容兆飞身而上,灵狐未动,眼神中的戒备愈浓,但无惧怕。
容兆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灵狐或许从未接触过人修、未修习过玄法,故而如此。
于是抬手,掌间缠绕的灵力隔空罩于灵狐周身,没入他体内。
从抗拒到接受不过片刻,灵狐甩了甩脑袋,自入体的灵力中感受到容兆的善意,体内经脉畅通之感叫他舒服地眯起眼,狭长眼眸间浮起惬意。
容兆将灵狐的神情看在眼中,脸上不觉多出丝笑意。
他原非多管闲事之人,却莫名地瞧着这灵狐分外喜爱,便出手帮他一把。
灵狐甩着尾巴滑过他掌心手腕,与他表达谢意,神态依旧高傲,倒是肯亲近人了。
做完这些,这灵狐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没入了山林间。
容兆不由生出点怅然若失之感,神识中依旧一片混沌,前事不知,便也作罢,只在这里坐下,入定养息。
如此,又是三日。
身后响起脚步声时,他才睁眼,静了一息,察觉到颈边微凉,抬起的手制住了后方之人带过来的掌风,用力将人拽下,回头看去。
便又对上那双仿若能直视人心的深灰眼瞳,这一次除了试探之外,那双眼睛里还藏了几分狡黠。
“狐狸精,恩将仇报。”容兆低骂,目光逡巡在他脸上,不太想移开。
化了形的灵狐变作高大俊美的男子,此刻被他拽住手腕跪蹲在他身后,却无偷袭被抓的狼狈,眼里盛了笑,也在打量他。
含笑的目光落至容兆的唇,灵狐学着他说话的方式,开口:“多谢仙长助我。”
容兆从此留在了山间。
这只灵狐虽化形晚,修行天赋却格外优越,尤其于剑道之上,在容兆指点下轻易入了门,是唯一能跟上他的剑势,直至与他打平手之人。
容兆苦心孤诣想自创一套剑法,却总不尽如人意。灵狐演练着他的剑法,不流畅处便自行改了,容兆起初不在意,渐渐才发觉他改的地方,确是自己独自一人难得突破的,改过之后,豁然开朗。
于是一人剑法改为了双人合剑,他与灵狐每日在山中磨练剑法,心灵契合、情洽意笃,怡然自得。
从此山间不知岁月。
直至剑法圆满,自腕间生出的红线灼热滚烫。
微风拂面,容兆睁开眼,怔神半晌,不知今夕何夕。
乌见浒拿了本书走过来,在书案另侧盘腿坐下,看向他。
容兆还维持着侧身一手支着额头的姿势,耷下的眼里留有久睡后醒来的困倦。
“醒了?”
被乌见浒的声音唤回神思,容兆抬眼看向他,恍惚了片刻。
想起这里是天音阁,他与乌见浒在此整理书典,他不知几时睡着了,这会儿已是日暮时分。
乌见浒看着他:“你在发呆?”
“做了个梦……”
“什么梦?”
隔着一张书案,容兆回视向乌见浒,对上那与梦里一般无二的深灰眼瞳,虽样貌并不相似,他却无端觉得,梦里人便是眼前人。
“梦到了一只狐狸精。”容兆轻声道。
乌见浒笑着:“是吗?”
“嗯,”容兆忆着梦中种种,恍然似平静心潮间投下一粒石子,荡开些许微波,“我与他一同练剑,共创剑法,同度山中悠长岁月。”
“后来呢?”
容兆微微摇头,略有遗憾:“后来便醒了。”
乌见浒注视他的眼:“真喜欢狐狸精?”
容兆想了想,回答:“更喜欢你,你也是狐狸精。”
“变不成狐狸了。”乌见浒道。
“那也还是喜欢你。”容兆的声音依旧很轻,但没有犹豫。
这里是天音阁第九层,唯一不对门中弟子开放的禁地。楼中寂静,风过无声,乌见浒却听到了容兆的话音落下时,自己心头那一点微妙的颤响。
他眼底笑意愈深:“真的?”
“真的。”容兆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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