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见浒买下东西,跟上去:“难得碰上,去茶楼里坐坐。”
容兆目光落过来。
乌见浒:“聊聊吧。”
茶肆二楼临窗而坐,乌见浒拎起茶壶,先给容兆斟茶,再是自己。
喝着茶他望了眼窗外,忽然道:“上回来,我在这里见到过你。”
容兆看着他:“上回?”
“嗯,”乌见浒慢慢抿了口茶,捏着茶杯,直视他的眼:“四年前。”
四年前,他们入荒漠进幻境之前,也曾在这凉州城里落脚,那时乌见浒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在此喝茶,瞥见楼下策马惊风而过的容兆,鬼使神差间升起兴致,追逐上去,随他一块入了那无边荒野中。
惊鸿一瞥,仅仅一个瞬间的心念电转,却有了之后的幻境三年,确实荒谬。但若说机缘,这件事情本身,或许就是他们最大的机缘,玄之又玄。
杯中烟气袅袅而升,容兆难得怔神了片刻。
他只是忽然想到,若当年与他一块进入幻境之人不是乌见浒,今日会是什么样——
这样的假设却让他本能不喜、心生焦躁。
“你想聊什么?”他先岔开话题。
“听闻你师尊近日又新收了几个亲传弟子?”乌见浒果真如与他闲聊,“他亲生儿子还躺着生死不明,倒是有精力。”
容兆没兴致说这些:“与你无关。”
事情的确属实,今次大比之后,几个表现优异的本宗弟子皆被莫华真人收入门下,他出宗门前已举办了正式的收徒大典。
他那位师尊分明心神不济,收这么多徒弟无非为制衡他,这些全无说的必要。
不说便算了,乌见浒问得直接:“你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容兆蹙眉,他便兀自说道:“我猜便是,为了金丝雾蕊,救你那小师弟的命,前头几个月你们元巳仙宗已先后来了几批人,想必一无所获,这次才由你亲自来了。”
容兆没否认,言语间带了讥讽:“乌宗主对元巳仙宗之事果真了解,不知道的还道你什么时候入了元巳仙宗的门。”
乌见浒笑笑:“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你们元巳仙宗人每回出动都声势浩大,这边的人谁不知晓。”
容兆:“所以?”
“我方才说的,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我也是为寻金丝雾蕊而来,要不要一起?”乌见浒提议道。
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容兆却心生怀疑:“你要金丝雾蕊做什么?”
“这你不用问,”乌见浒道,“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金丝雾蕊极难寻获,”容兆提醒他,“你也说了元巳仙宗先后派了几批人来,都没找到。”
“所以我们更应该同行,互相搭把手,彼此还能有个照应。”乌见浒肯定道。
“照应?”
“是啊,我照应你,你也照应我,有何不好?”乌见浒又不正经起来。
容兆却不这么想,乌见浒不说寻金丝雾蕊的原因,已然不可信,这人向来嘴上没一句实话,谁知道这又打的什么主意。
“不了,人多眼杂,不方便。”他直接拒绝,这句也是真话,有紫霄殿那些人在,他便不能和乌见浒同行。
乌见浒背靠座椅,捏着茶杯,指腹轻抚过杯沿,目光逡巡在他脸上:“不行?”
“乌见浒,你说与我同行,若最后寻到的金丝雾蕊只有一株又如何?”容兆反问他。
乌见浒想了想,答:“也不一定这般不走运。”
“如若是呢?”
“到时再说。”
容兆摇头,不打算再多聊。
他起身欲走,乌见浒微仰起头,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片刻,忽然唤他:“景初。”
容兆眼瞳骤缩,停步看过来,眼里已无一丝温度,眼神中的警惕戒备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乌见浒了然:“你果然是。”
容兆的一只手握上云泽剑柄,随时准备释剑出鞘,寒声一字一字问:“乌见浒,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乌见浒道,示意他稍安勿躁,“我道侣究竟是何许人,我总得搞清楚。”
容兆面沉如水,没再接他的话。
乌见浒便直言道:“当日在白鹭山中,那位紫霄殿管事说的‘你是’,究竟是何意,我一直很好奇。那时你问他知不知道你师尊是如何登上的宗主位,既与那位莫华真人有关,我便让人去查了查你们元巳仙宗过往之事。”
他抿了口茶,打量着容兆的神情,心知自己说中了,继续道:“当年你们元巳仙宗前任宗主飞升前,指定的继任之人原本是他的大弟子景鸿,却恰好在那一年,景鸿与他妻儿三人一同身陨,宗主之位便宜了姓奚的那个小人,想来景鸿一家三口的死非是意外,且与他脱不了干系。
“景鸿的独生子景初算算年岁,若是未死,如今应当与你差不多大,不过那位小公子是水火双灵根,修行天资并不如你。”
容兆的神色已迅速恢复如常,镇定道:“你既知道我与他灵根不同,说这些不觉荒谬?”
“难说,”乌见浒道,“既能死而复生,总有瞒天过海之法,否则你也不能改名换姓,顺利骗过你师尊,重入元巳仙宗门下。
“至于我为何这么说,其一,那位刘管事死前能认出你,我猜你杀他时用的那套左手剑法,是你爹当年教你的,毕竟景鸿也是昔年赫赫有名的剑修,其二,是我出于对自己道侣的了解,容兆,你跟我一样,都不是个东西,不过我这人是天性如此,你却不同,你如此看重虚名,若非与你师尊有深仇大恨,那夜又怎会对你小师弟见死不救?”
“为何不会?”容兆嗤之以鼻,“他出了事岂不正好?毕竟他是少宗主。”
乌见浒笑着拆穿他:“你想要宗主位,你那草包师弟其实毫无威胁,你也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你有你们门中众长老支持,何惧你师尊的一厢情愿,元巳仙宗这样的大宗门,历任宗主无一天资不优,便是你师尊也是真有本事,他那个儿子却差得远了,当日你若救了他,于你名声上有益,更能让你们那些长老弟子信服你,反而好些。”
容兆不再言语,沉静冷然的面庞上已有薄怒:“你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何意?你想威胁我?”
“云泽少君怕威胁吗?”乌见浒缓缓问他。
“乌宗主,”容兆咬重声音,“你自己没有把柄?议论我师尊时不妨想想,自己这个宗主位又是如何得来的。”
乌见浒眉峰动了动,稍显意外:“你知道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容兆的剑出鞘,剑尖直指向他,全然对立的姿态,乌见浒今日之言显然已触及他底线,“你做过什么你心中有数。”
乌见浒不再辩驳,片刻,他掌心覆上,握住了剑刃,看向容兆。
对视被沉默拉长,利剑抵在其中,泾渭分明。
直到乌见浒掌心划出的鲜血顺他的手腕而下,洇染那道正在不断闪现的红线。
“乌见浒,你一定要跟我作对吗?”容兆嗓音沉哑,近似咬牙切齿。
对峙良久,乌见浒终于道:“我有你的把柄,你也有我的把柄,扯平了。”
容兆用力抽回剑,染了血的剑刃直接插回剑鞘,一眼没再看他,转身而去。
怒气冲冲的脚步声远去,乌见浒垂眸,看向自己满是血的掌心——
容兆从来不是一只乖巧伶俐的猫,他是随时可能扑上来、将人咬得鲜血淋漓的豹子,自己这次确实又犯了蠢。
又一次的,咎由自取、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