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林万骁回到办公室。秘书陈小凡已经把那五百多页材料分类整理好,还做了摘要。
“林主任,周司长让人送来的,说是‘补充材料’。”小陈指指桌上又一沓文件。
林万骁拿起最上面一份,是《固定资产投资项目管理条例》实施细则,共八章七十二条。他翻到处罚条款,看到一行字:“对材料不全、程序违规予以审批的,对直接责任人给予纪律处分。”
他放下文件,走到窗前。窗外是月坛南街,午后的车流平缓流动。这里和他熟悉的西明市委大院,完全是两个世界。
在西明,他可以直接去工地,和工人聊天;可以直接见企业家,听他们倒苦水;可以现场办公,当场协调。但在这里,一切要通过文件,要通过程序,要通过会议。
手机震动,是王启明院士发来的信息:“万骁,听说你去发改委了?‘星火’技术产业化需要国家层面支持,什么时候方便,我带团队向你汇报?”
他回复:“下周安排时间。王老,技术安全不能放松,西明的事要吸取教训。”
刚放下手机,座机响了。是周振华。
“林主任,打扰了。刚接到某省紧急请示,他们一个重大水利项目,因为征地问题卡住了,希望中央协调。按程序,应该先报情况说明,但我们主任办公会马上要开,您看...”
“你的意见呢?”林万骁问。
“按程序,材料不全不能上会。”周振华说,“但该项目涉及三百万亩农田灌溉,错过春季施工期,会影响明年粮食产量。所以...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这是个试探,也是个考验。按程序,还是看实际?
林万骁思考片刻:“这样,你让省里今天下班前把现有材料报齐,缺的部分写说明,承诺补报时间。同时,以办公厅名义发函给相关部委,请他们同步研究征地问题。会上,我们如实汇报情况,建议‘有条件通过’,要求省里限期解决征地问题,否则暂停后续资金拨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好的,我这就办。”
挂断电话,林万骁知道,自己刚才在程序和实际之间走了一回钢丝。但他必须这么做,既要尊重规则,又不能被规则捆死。
下午,他让陈小凡调来三个司近三年的工作总结和巡视整改报告。埋头看了三个小时,渐渐摸出些门道:
固定资产投资司最看重“程序合规”,因为出过审计问题;
区域发展司最头疼“政策协调”,因为总在平衡东西部矛盾;
产业发展司最纠结“技术路线”,因为新兴产业变化太快。
每个司都有自己的思维定式和路径依赖。要打开局面,得先理解他们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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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下班时,陈小凡敲门进来:“林主任,这是您要的近年来项目评估报告抽查情况。确实如您所说,有些报告质量...不高。”
林万骁接过报告,翻到典型案例部分:某高铁项目的社会稳定风险评估,竟然照抄了五年前另一个项目的报告,连地名都没改;某产业园的节能评估,数据明显造假,但一路绿灯通过了评审。
“这些是怎么发现的?”
“有的是巡视组查出来的,有的是项目出问题后倒查发现的。”小陈说,“但因为评估机构都是通过招标选的,追究责任难。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林万骁合上报告。老杨说得对,这是个切入点。
他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下明天要做的几件事:
1. 召集三司分管副司长,专题研究评估报告质量问题;
2. 选取一个近期上会项目,亲自核对评估报告真实性;
3. 调研第三方评估机构管理现状;
4. 考虑建立评估报告责任追溯机制。
写完后,他看了看表,晚上七点半。窗外已是万家灯火。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夏宁宁:“还没下班?”
“马上。我现在感觉就像刚学游泳就被扔进深海。”林万骁实话实说,“但还好,没淹死。”
夏宁宁在电话那头笑了:“那就好。怀信回来了,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等你回家。”
“马上回。”
挂断电话,林万骁最后看了一眼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战场从西明的三百公里边境线,转移到了这间二十平米的办公室。
这里没有枪炮声,但每一份文件、每一个数据、每一次会议,都关乎国家发展的大局。这里的战争,是理念的碰撞,是利益的博弈,是规则的建构。
而他才刚刚踏入战场。
整理好文件,关灯,锁门。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电梯下降时,他想起周振华下午那个试探性的电话,想起老杨说的“切入点”,想起那五百页会议材料。
也许,他该感谢西明那五年的历练。在那里,他学会了在复杂环境中寻找出路;在这里,他需要在严密规则中寻找空间。
电梯门打开,一楼大厅灯火通明。林万骁走出大楼,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灰色的建筑。明天,新一轮的博弈即将开始。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