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片开得过分热闹的芍药圃，绕过一座嶙峋的假山，前方豁然开朗。
临水的水榭里，衣香鬓影，笑语喧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几乎都到了。
飞芸一眼就看见了自家母亲，齐国公夫人，正坐在离主位不远的地方，脸上堆着得体的笑，可那笑容落在飞芸眼里，怎么看都透着一种惊惶。
飞芸跟在公主身后一踏入水榭，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敬畏，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最终都落在了公主身上，以及她身后那个显得格外单薄的司徒家二小姐身上。
飞芸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坐吧。”卫云姝在主位落座，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淡淡扫过全场。
飞芸的位置被安排在公主下首不远，一个显眼得让她头皮发麻的地方。
她僵硬地坐下，身体绷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叠放在膝上，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
秋棠悄悄挪到她身后侧，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侧脸。
宴席开始了。精致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来，侍女们穿梭斟酒。
丝竹之声重新响起，带着点刻意营造的热闹。夫人们开始互相敬酒，说着场面上的客套话，气氛似乎又活络了起来。
飞芸却像是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
眼前珍馐美馔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味道，耳边的谈笑风生也成了模糊的噪音。
卫云姝似乎心情不错，唇角一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她偶尔会侧头与旁边一位年长的宗室王妃低语几句，姿态优雅从容。她甚至伸出保养得极好的手，纤长的手指随意地捻起席上一朵开得正盛的粉芍药，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
可就在下一刻，飞芸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看见公主捻着花茎的手指，微微用力地一收！那娇嫩的花瓣瞬间被揉捏得变了形，一丝粉色的汁液渗出，沾染在公主莹白的指尖上，像一滴刺目的血。
飞芸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卫云姝似乎毫无所觉，她甚至姿态随意地拿起面前那个小巧玲珑的玛瑙酒杯，杯身是半透明的深红色，里面盛着琥珀色的琼浆。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掠过飞芸所在的方向。
飞芸只觉得那目光带着冰冷的穿透力，让她无所遁形。
她几乎是本能地垂下眼，慌乱地想要去端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果酿。手抖得厉害，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瓷杯壁，就听“哐当”一声脆响！
那小小的瓷杯竟被她碰翻了，淡青色的液体泼洒出来，迅速在桌布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几滴溅到了她浅碧色的裙摆上。
水榭里瞬间又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带着幸灾乐祸。
飞芸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随即又褪尽血色，变得惨白。
她手忙脚乱地想用帕子去擦，动作仓促又笨拙，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哎呀，司徒二小姐这是怎么了？”一个略带尖细的女声响起，带着点夸张的惊讶，是户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姐。飞芸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
就在这时，主位上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转向主位。
只见卫云姝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杯。她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自己华丽宫裙的下摆上。
那里，不知何时也沾染了一小片深色的酒渍，显然是刚才她拿起酒杯时不小心洒落的，位置正好在膝盖附近，不大不小，却足够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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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卫云姝轻轻咂了下嘴，带着一丝懊恼和无奈，仿佛那价值连城的宫裙被污了，于她也不过是件略感扫兴的小事。
她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那个还僵在座位上的司徒飞芸，唇边那抹浅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
“本宫也失手了，看来今日这酒，是有些滑手。”
她顿了顿，目光在飞芸身上打了个转，又扫过她裙摆上那片同样显眼的湿痕，最后落回飞芸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司徒二小姐，”卫云姝的声音温温和和，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瞧你这身上也湿了，正好。随本宫去后头更衣吧。本宫记得，这园子里有处僻静地方，收拾得还算干净。”
“轰”的一声！飞芸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更衣？僻静地方？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三年前，姐姐飞燕，是不是也是这样被叫走的？
那个“僻静地方”……是不是就是姐姐消失的地方？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卫云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怎么？”卫云姝微微挑眉，那点温和的笑意淡了些许，“司徒二小姐不愿意伺候本宫更衣？”
“臣女不敢！”飞芸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猛地站了起来。
动作太急，带得身后的椅子腿在光滑的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吱嘎”声。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稳住身形，深深低下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臣女……臣女遵命。”
身后的秋棠脸色比飞芸还要白，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下意识地想跟上去。
卫云姝却已优雅地起身，目光淡淡掠过秋棠，那让秋棠瞬间钉在了原地，半步也不敢挪动。
“你，”卫云姝随意地指了指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宫女，“带路。去沁芳亭那边的小阁。”
“是，殿下。”小宫女立刻躬身应下。
卫云姝没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那明紫色的华丽裙裾拂过地面，朝着水榭外走去。
司徒飞芸咬紧牙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逼迫自己迈开如同灌铅的双腿，踉跄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