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是夸,可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是人精?
临川公主的语气,那“拔尖儿”三个字,怎么听怎么带着刺。
齐国公府最近在朝堂上可没少给这位长公主殿下添堵,抢了好几个她看重的差事,尤其是盐铁那一块,生生从她手里撬走了一块肥肉。
公主这口气,憋着呢。
司徒飞芸心里咯噔一下。她脸上挤出得体的笑容:“公主谬赞了,飞芸蒲柳之姿,不敢当。这料子不过是寻常之物,不及公主身上这件紫霞云纹的万分之一华贵。”
“哦?是吗?”卫云姝似笑非笑,指尖一松,那朵被揉搓得有些残败的牡丹轻飘飘落在桌面上,“本宫倒觉得,司徒小姐过谦了。这寻常之物穿在你身上,也能显出十二分的光彩,可见人比衣贵。不过……”
她话锋陡然一转,那点假模假式的笑意也收了起来,眼神变得锐利,“本宫听闻,司徒小姐与威远侯府的江珩公子,婚期将近了?”
来了!司徒飞芸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和威远侯府嫡次子江珩的婚事,是两家早就定下的。
可谁不知道,威远侯府是坚定的“太子党”,而临川公主……
她的心思,朝野上下谁猜不透?她扶持的可是三皇子!
这桩婚事,落在公主眼里,无异于齐国公府明晃晃地站队太子,更是对她权威的挑衅。
“回公主,是有此事。”司徒飞芸的声音更紧了些,感觉后背的衣衫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威远侯府的门第,江珩公子的才名,倒也算是良配。”卫云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慢条斯理地又拿起一块精致的点心,却没吃,只是看着。
“本宫记得,当初这门亲事,还是本宫在皇后娘娘面前,顺口提了一句郎才女貌,才促成的呢。说来,本宫也算半个媒人。”
司徒飞芸的脸色微微发白。
公主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桩婚事是她促成的恩典,如今你们齐国公府翅膀硬了,想反水了?
“公主恩德,飞芸与家父家母,一直铭记于心,不敢或忘。”司徒飞芸只能硬着头皮应承。
“记得就好。”卫云姝轻轻放下那块点心,发出轻微的“嗒”一声,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清晰。
她抬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司徒飞芸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本宫今日看着你,就在想啊,这女儿家嫁人,如同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了,自然是阖家欢喜,前程似锦;可若是所托非人,或是娘家行事不慎,连累了女儿,那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花厅里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了。所有人都明白,这哪里是在说嫁人?这是在赤裸裸地警告齐国公府!警告司徒飞芸!
甚至是在暗示,这桩婚事,她临川公主能促成,也能让它“不成”!
司徒飞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手脚冰凉,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死死攥着袖中的帕子,指甲掐进了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身形。
不敢再看公主的眼睛,只能微微垂首,声音干涩:“公主教诲的是,飞芸谨记。”
卫云姝看着她这副强撑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满意。
她不再看司徒飞芸,转而拿起帕子,慢悠悠地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点心碎屑。
“好了,大家也别拘着了。御花园里新进贡了几株墨菊,开得甚是别致,都去瞧瞧吧。”
公主恢复了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场无形的风暴从未发生。
夫人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笑着应和,簇拥着公主往外走。
花厅里重新响起刻意放大的谈笑声,试图驱散那残留的寒意。
司徒飞芸的脚像是被浇铸在了花园的石子路上,硬邦邦的,动弹不得。
眼前那抹由远及近的明紫色身影,像一道裹着金边的惊雷,狠狠劈在她脑子里,震得她脑瓜子嗡嗡直响,一片空白。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艳阳天,也是在这片开得没心没肺的芍药圃边上。
姐姐司徒飞燕,她那个笑起来比花还明媚、胆子却比谁都大的姐姐,就是在这里,被这位临川公主卫云姝叫住说了几句话。
然后姐姐就再也没能回来。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下一个巨大的黑洞,悬在齐国公府每个人的头顶,也沉甸甸地压在她司徒飞芸的心口上,日日夜夜。
“小姐?小姐!”胳膊肘被用力撞了一下。
她一个激灵,回过魂来,额角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被风一吹,凉飕飕地直往骨头缝里钻。
是她的贴身丫鬟秋棠,小丫头脸都急白了,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哭腔:“您怎么了?公主殿下快到了!快行礼啊!”
飞芸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又急又冲,呛得她喉咙发痒,差点咳出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一股子铁锈味儿在嘴里弥漫开。
强迫自己低下头,视线死死粘在脚下那双绣着缠枝莲的软缎鞋尖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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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盖弯了下去,身体僵硬得像块刚从冰窖里拖出来的木头桩子,行了个标准得挑不出毛病的礼:“臣女司徒飞芸,拜见临川公主殿下。”
头顶上方,一道目光落了下来。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可以说得上平和,可飞芸却觉得像是被冰冷的蛇信子舔过皮肤,从后颈一路凉到尾椎骨。
她垂着眼,只能看见公主曳地的明紫色宫裙下摆,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鸾鸟穿云图,那耀眼的金边刺痛了她的眼睛。
裙摆拂过地面,几乎没有声音,像一片沉重的云,缓缓地从她眼前飘了过去。
“跟上吧。”卫云姝的声音响了起来,平平板板,听不出任何情绪。
飞芸的腿肚子有点哆嗦,但还是立刻迈开步子,跟在那片刺目的紫色后面。
她不敢靠太近,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心跳在耳朵里擂鼓,咚咚咚,震得她胸口发疼。
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湿漉漉的,她悄悄地在身侧的裙子上蹭了蹭,可没过一会儿,又沁出了一层。
三年前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姐姐被叫走时,是不是也这样跟在公主身后?姐姐当时在想什么?害怕吗?还是……
司徒飞芸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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