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个什么东西!”
“祖母,”顾暄倏然转头,那双深邃如寒星的眼眸瞬间化为两道冰刀,猛然截断了顾老夫人即将脱口而出的恶毒话语。
顾老夫人被那眼神看得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脸色由红转青又转白。
厅内沉滞的空气尚未散尽,顾老夫人被孙儿那番冰锥般的直刺堵得心口发闷。
老脸实在挂不住,她混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强行按捺下翻涌的难堪与羞恼,生硬地转开了话头。
“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老婆子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她干咳两声,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别扭,“只是暄儿,你爹如今虽说是个将军,那也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前程,俸禄养着这偌大一个府邸,上下百十来口人,日常嚼用、人情往来哪样不要银子?”
她抬起头,看向顾暄的目光重新带上了长辈独有的忧虑:“你娘的嫁妆,按理说,由你带去公主府,也不算错。可这数目,当年你外祖家在晋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娘又是个嫡出,那嫁妆单子上的物件、田铺委实不少啊!”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明晃晃的心疼,“你这一股脑儿全搬走了,你爹你姚姨娘、文渊、雨欣雨禾他们,日后靠什么嚼用度日?难道要让他们喝西北风不成?再说,这将军府是陛下赐给你爹的,可他们要是搬出去,又能搬到哪里去?难道露宿街头不成?暄儿,祖母知道你做事周全,可这一条,是不是太过急切了些?”
沉默。
顾暄没有立刻回应。
他走到正厅那张宽大的紫檀嵌云石大案旁,案上放着他刚才带来的一个样式普通的硬木匣子。
他打开匣盖,从中取出一卷用明黄锦缎装裱的诏书卷轴,指腹抚过那明黄的绸面。
“祖母请看。”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波澜,却将那卷轴轻轻推向老夫人方向,“陛下亲笔所批。‘原晋南将军已故原配夫人曾氏所有嫁妆、田产、铺面,无论公私,悉数登记造册,全数随临川公主驸马顾暄,移入公主府中。’朱笔御批,礼部印鉴,全在上面。”
顾暄的手指点在诏书落款处那个清晰得有些刺目的“敕”字和鲜红的礼部大印上,“圣旨煌煌,岂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孙儿想留,谁敢收?孙儿想舍,谁敢留?”
顾老夫人的呼吸猛地一滞,脸色又白了几分。
那双布满褐斑的手伸出去一半,却终究没敢去碰那明黄色的卷轴,像是怕亵渎了那象征天威的权威。
御笔……朱砂……礼部大印……这三样东西碾下来,别说是她,就是十个顾家捆在一起也顶不住!
嫁妆这条道,被天子一句话彻底焊死!
顾暄重新合上匣盖,动作一丝不苟。
他没有看祖母那瞬间失魂落魄的神情,目光转向厅外庭院里那几株光秃秃的枯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僵坐在椅中的顾老夫人听得清清楚楚:
“祖母不必为将军府的生计担忧。孙儿带走的是我生母曾氏的嫁妆,并非带走将军府的祖业公产。这两者,泾渭分明。父亲晋南将军的俸禄、圣上封赏的庄田、府中公中的产业,皆在姚氏所掌中馈之内,与那些嫁妆丝毫无关。”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顾老夫人下意识地想开口为姚氏母子辩解:“可……”
“另外,”顾暄像是没听到她那微弱的气音,径直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孙儿的这桩婚事,自请婚旨入宫,到问名纳采诸礼筹备,乃至大婚所需一应花费,未动将军府库房一枚铜钱。所有开销,皆由孙儿历年俸禄、军功赏赐,以及母亲私产所生息钱独立支撑。”
此言一出,顾老夫人的眼皮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未动府中公中一文?这……这怎么可能?那是尚主啊!
她满腹疑窦地想追问,顾暄却显然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
他忽地侧身,朝着厅外守候的管家顾福淡声吩咐:“福管家,去二少爷院子书房看看,他常玩的那两件玩意儿还在不在?让他身边的书童给老夫人送过来。”
他又看向侍立在老夫人身后,明显是姚氏心腹的一个管事嬷嬷,“张嬷嬷,烦请你去大小姐、二小姐房中一趟,请两位小姐将陛下千秋节时赏赐的那两匣子新添的首饰一并拿过来,供老夫人过目。”
这两道命令下得极其突兀。
顾老夫人一头雾水,管家顾福和那管事嬷嬷张氏更是面面相觑,但看着顾暄那张毫无表情却让人不敢直视的脸,也只能躬身应诺,一个朝东院跑,一个朝后院小姐们的绣楼奔去。
厅内再次陷入沉滞。
只有顾老夫人粗重的呼吸声。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去看孙子和孙女的东西。
不多时,顾福先回来了,手里捧着两个用素色绸布小心盖着的物件,看起来并不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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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管事嬷嬷张氏带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大丫头回来,丫头手里各捧着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精美首饰匣子。
“老夫人。”顾福先将手中物品放在老夫人手边的方几上,掀开了绸布。
一方砚台。一块镇纸。
质地温润如凝脂,通体呈现极品羊脂玉独有的那种无瑕暖白。
砚台造型古朴大方,上刻云水纹饰,在午后斜晖下折射出温润内敛却又惊心动魄的光泽。
旁边那块镇纸亦是同料同工,形似卧虎,雕工流畅,虎目炯炯,带着一股凛然贵气。
顾老夫人是经历过一些世面的,年轻时也见过些好东西。
这玉料……这雕工……绝不是寻常人家子弟用得起!只怕连宫里的好东西也不过如此!
顾暄的声音适时响起,平淡无波:“此为和田羊脂玉籽料所琢。二弟文渊年前缠着姚姨娘要了好一阵,说是爱慕同窗文会时卢尚书家公子所用,艳羡不已。去年冬月,姚姨娘特命府中采办,辗转花重金两千三百两购得京中名匠所制。”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第二个绸布盖着的物件,“另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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