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泼在晏茉石榴裙上,她却顾不得擦拭,追着疾步往书房去的夫君:“您这是要寻什么?”只见司徒长恭疯魔似的翻找画缸,湘妃竹帘被他扯得哗啦作响。
“去年生辰...云姝送的那幅雪竹图呢?”
司徒长恭喃喃自语,汗珠顺着下颌滴在翻开的空画轴上。晏茉怔住——她记得那幅画,画上题着“云外逍遥客”,当时还笑说这落款好生狂妄。
司徒长恭突然僵住。去年卫云姝赠画时,正是画仙名声鹊起之际。那日她披着月白斗篷踏雪而来,笑说偶然得了一幅好画。
“寻逍遥的画向来千金难求,她怎就随手赠我?”
晏茉见他盯着空画缸发愣,急道:“若世子识得画仙,何不…”话未说完就被厉声打断:“我怎会认得!”司徒长恭拂袖转身,却撞见多宝阁上卫云姝送的青玉镇纸——那玉上雕的正是雪竹图纹样。
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那年秋猎,他随口说起仰慕画仙,三日后卫云姝便送来雪竹图。当时只当是巧合,如今想来...司徒长恭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备马!”他突然往外走。晏茉提着裙裾追到廊下:“您要去哪?”回答她的是疾驰而去的马蹄声。檐角铜铃叮当,她望着满地凌乱的脚印,突然想起那幅雪竹图的落款——云外逍遥客,可不正是“云”与“逍遥”?
此时司徒长恭已至临川公主府。朱门紧闭,他抬头望见墙头探出的红梅,忽记起卫云姝曾说:“画梅最忌工巧,须得三分癫狂。”当时只道是戏言,如今想来,那语气分明是她自己本性!
“世子请回吧。”老管家佝偻着背,“公主三日前便去皇觉寺祈福了。”司徒长恭盯着门环上熟悉的缠枝莲纹,猛然想起雪竹图装裱的锦缎,正是这般纹样。
茶楼说书声随风飘来:“话说那画仙泼墨作画时,总有个戴帷帽的女子在侧。”司徒长恭浑身一震,策马直奔佑康茶楼。
雅间珠帘晃动,他盯着墙上那幅《千里冰封烧棉图》,目光死死锁在右下角——焦黑屋檐下,隐约可见半枚青竹印鉴。
去年生辰礼的雪竹图上,正有这般印记!
而此时皇觉寺禅房中,卫云姝执笔描摹着新得的古画。
侍女轻声禀报:“齐国公世子正在满城找寻画仙。”她笔尖微顿,一滴朱砂落在宣纸上,晕开成火苗形状。
“让他找。”卫云姝轻笑,将染朱的画纸凑近烛火。
火舌舔舐处,“慈济院”三字渐渐焦黑,映得她眸中光影摇曳,“等这把火烧到金銮殿,该找的人自然会来求我。”
……
青瓷香炉腾起袅袅烟丝,司徒长恭刚搁下狼毫笔,竹帘忽被掀开。
老管家垂首立在滴水檐下:“禀世子,四皇子府急召,要您与晏姨娘即刻过府。”
晏茉手中绣绷“啪嗒”坠地,丝线缠上鎏金暖炉。司徒长恭瞥见她绞着帕子的指尖发白,淡淡道:“更衣。”
四皇子府正厅内,卫元昊面前的紫檀案几堆满诗笺。
穿玄色蟒袍的青年拈起一张洒金纸,声线似浸了冰:“硕鼠硕鼠,食民之骨——赵侍郎家的公子文采不错。”
宣纸雪片般飘落,正盖在晏茉石榴裙摆上。司徒长恭垂眸盯着那句“地不知寒人要暖”,听见卫元昊冷笑道:“三日,京中贩浆引车之徒都会吟这些绝妙好辞了。”
“殿下明鉴。”司徒长恭躬身时,瞥见卫元昊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已转了三圈——这是要见血的征兆。
“寻逍遥。”卫元昊突然抓起案头《寒江钓雪图》摹本,“三日之内,本宫要见到活的画仙。”画卷“唰”地展开,江心那抹朱砂刺得晏茉眼疼。
司徒长恭喉结滚动:“画仙神龙见首不见尾,踪迹难寻。”
“本宫要的是画仙亲口承认受人指使!”卫元昊猛地掷出茶盏,瓷片擦着司徒长恭锦靴迸裂,“至于是真是假——”他忽然轻笑,“司徒世子找来的,自然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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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江南有位摹画圣手。”晏茉突然开口,声音却颤得厉害。
卫元昊转着扳指的手顿住:“晏姑娘果然机敏。”他忽然俯身挑起女子下颌,“只是这般聪慧,怎会让慈济堂的账目流出?”
晏茉踉跄后退,腰间禁步撞出凌乱清响。那日梁易说“烧干净了”的神情忽在眼前闪现,她终于明白为何今晨玄月堂送来带焦痕的账册。
从四皇子府出来,司徒长恭突然冷笑:“好个一石三鸟。”他指尖叩着车壁,“借流言逼四皇子弃段氏,用假画仙引我入局,最后还要用慈济堂的账拿捏你。”
晏茉盯着前方,忽见街角闪过玄月堂的弯月旗。她猛地攥紧衣袖——前世此时卫云姝早该病逝,而今却成了赈灾的活菩萨。究竟哪里出了错?
四皇子府门前积雪初融,晏茉攥着司徒长恭的衣袖不肯松手:“您当真与那画仙毫无瓜葛?”她仰起脸,眼眶泛红似沾露桃花。
司徒长恭甩开她的手,青石板上的薄冰映出他紧蹙的眉峰:“说了八百遍,不识得!”车夫抖开缰绳,马车碾过冰碴的声响盖过了晏茉的啜泣。
车轮转过朱雀大街时,司徒长恭鬼使神差叫停了马车。
公主府的匾额蒙着层薄雪,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刹那险些撞上拎着大包小包的焦二。
“世子爷安好!”焦二举了举手中描金漆盒,“公主赏的护手膏,说是北地进贡的稀罕物。”他特意露出冻疮痊愈的手背,新肉泛着淡粉色。
司徒长恭盯着漆盒上熟悉的缠枝莲纹,忽觉掌心刺痛——前日他院中小厮还在抱怨冻疮药膏昂贵。晏茉总说“开源节流”,却忘了人心最经不得寒。
焦二跨过门槛时,秋平正往手炉里添银丝炭。”世子在外头转悠两刻钟了。”
小丫鬟掀帘禀报,暖阁里卫云姝执笔的手顿了顿,朱砂滴在雪浪笺上,洇成朵红梅。
“由他转去。”卫云姝将染污的笺纸凑近炭盆,火舌卷起时轻笑,“等冀州的雪化尽了,自然有人坐不住。”
三日后的朝会上,程御史抖开三尺长的奏折。
老臣声如洪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诗都传到西市说书摊了!”
四皇子卫元昊垂首盯着玉笏,余光瞥见父皇捻动翡翠扳指的动作,那是发怒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