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站直了。
抹去嘴角的血渍,整理了一下沾满尘污与血污的官袍前襟。
然后,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步一步,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去。
……
皇宫,麟德殿。
灯火通明,香气馥郁。
宴席已开,丝竹悦耳,百官身着吉服,言笑晏晏。
当我一瘸一拐,带着满身血迹、尘土和浓烈的血腥气,走入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惊愕、厌恶、畏惧、探究……
像无数根针,扎在我身上。
我无视所有目光,走到御阶之下,那片为“功臣”预留的空地前。
然后,撩起破烂的官袍下摆,忍着胸腔和双臂碎裂般的剧痛,缓缓地、标准地,跪了下去。
额头触地。
“臣,江小白,”我一字一句道,“奉命诛逆,复命来迟。请陛下、掌司治罪。”
死寂。
高坐龙椅之上的身影笼罩在珠帘之后,看不清面容。
旁侧的秦权,目光落在我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片刻,珠帘后传来皇帝那非男非女、平和却威压无边的声音:
“诛逆有功,何罪之有。爱卿平身。”
“谢陛下。”
我再次叩首,艰难站起,身体十分艰难地晃了一下。
痛,痛入骨髓的痛!
秦权上前一步,朗声道:“江小白听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百工坊主簿江小白,公忠体国,勇毅果决,诛灭逆首,于新序立下首功。擢升为镇武司监司,领‘靖难’爵。另,赐‘诛逆’短剑,望卿持此剑,永镇国朝,扫荡奸邪!”
监司!靖难爵!
殿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这是近乎一步登天的封赏!
尤其是那爵位,虽只是最低等的爵,却象征着真正踏入勋贵行列。
一名太监捧着托盘上前,盘中赫然是那把不久前才刺穿师父心脏的短剑。
我伸出颤抖的左手,握住了剑柄。
冰冷的触感传来,与记忆中滚烫的血形成刺痛的反差。
“臣,”我低头,声音无波,“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秦权微微颔首,继续道:“新序已成,天道维新。当有才俊,拱卫新天。今册封‘新镇武十杰’,以彰其功,以励天下!”
他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缓缓开口:
“赐,‘独臂修罗’贾正义——镇守青雍,横扫奸孽,修罗临世。”
贾正义出列,抱拳:“臣,领命!”
“赐,‘冷面判官’赵无眠——执掌律尺,铁面无私。”
赵无眠于阴影中微微躬身。
“赐,‘神工天巧’马三通——巧夺天工,筑阵之基。”
“赐,‘秩序之剑’李观棋——剑斩无序,卫道之锋。”
“赐,‘无面听风’柳如弦……”
“赐,‘镇狱明王’严霆……”
“赐,‘追命算盘’许青……”
每念到一个名字,便有人上前跪谢恩典。
“赐,‘毒心鬼蛛’张玄甲……”
当这个名字响起时,我垂着的眼帘下,杀机如冰针乍现,一闪而逝。
张玄甲几乎是扑跪出来,声音带着颤:“臣,谢陛下天恩!”
秦权的目光,终于落定在我身上。
大殿气息为之一凝。
“赐——”
他顿了顿,声量微提,“‘铁面阎王’,江小白。”
“诛逆定鼎,心如铁石;面冷血寒,永镇新天。”
我手持那柄短剑,于无数目光中,缓缓躬身。
声音嘶哑,平稳:“臣,谢恩。”
秦权目光扫过我们十人,扬声道:“十杰既立,新序已张。望尔等——”
“持心如铁,不可移。”
“执法如岳,不可倾。”
“拱卫新天,涤荡旧尘。”
“凡有悖逆,皆斩不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气息与头顶暗金色苍穹隐隐共鸣。
煌煌天威,如山如岳,压向殿中每一寸空间。
“跪——”
司礼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喝声适时响起。
我们十人,并成一排,几乎同时撩袍,屈膝。
膝盖触及地上金砖的声响,整齐划一,在大殿中荡开沉闷的回音。
而我,江小白,手持弑师短剑,单膝点地。
胸口与手臂的剧痛此刻清晰无比。
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掌心剑柄的冰冷,和心底那片被血与火锻打过的、寸草不生的荒原。
我们抬头,望向那高居御座、珠帘后模糊的身影,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上殿宇穹顶:
“吾皇——”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声浪滚滚,在暗金色天光与辉煌灯火中久久不息。
我跪在群杰之中,低头,看着金砖上映出的、自己扭曲的倒影。
在这山呼海啸的忠诚呐喊达到顶峰时,我后颈的植入点,极其细微地悸动了一下。
咚,咚,咚。
如同一声微弱却顽强的心跳,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里,却清晰地烙在我的灵魂深处。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