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张建国响亮地应着,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子,带着几个人像押解犯人一样,紧紧跟在上河沿那群人后面。
武奇捂着剧痛的左肩,脸色煞白,但眼神依旧凶狠,死死盯着刘老黑。
吴会计终于被人从泥水沟里捞了出来,浑身湿透,像个泥猴,眼镜碎了一个镜片,他顾不得形象,哆哆嗦嗦地摸索着找到自己那个宝贝算盘和沾满泥浆的小本子,心疼地用袖子使劲擦,嘴里不住地念叨:“我的账……我的工分……都乱套了……”
引水渠口,一片狼藉。
上河沿的人忍着陈家洼后生们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用锄头,铁锹,甚至用手,把昨夜他们自己填塞进去的碎石烂瓦往外扒拉。
刘老黑被两个人架着,靠在旁边的土坡上直哼哼,指挥着:“使劲!快点!别磨蹭!”
他额头的包肿得发亮,小腹的疼痛让他每说一句话都抽一口冷气。
清理工作比预想的艰难。
那些碎石烂瓦被他们昨夜刻意夯得很实,加上湿泥糊了一层,扒起来费劲。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升高了,晒得人发晕。
犀牛村的人等得心焦,眼神越来越不善。
“娘的,磨洋工是吧?”武奇忍不住骂了一句,作势要上前。
“别!别动手!”刘老黑吓得一哆嗦,赶紧吼自己人,“快!用锄头撬!快!”
终于,随着最后一块大石头被撬开,一股浑浊的水流猛地从缝隙里冲了出来,哗啦啦地涌进了引水渠!
“水!水来了!”岸上一直紧张观望的陈家洼村民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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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激动得跳了起来,女人们甚至抹起了眼泪。这哗啦啦的水声,比什么音乐都动听!
水流顺着新挖的沟渠,一路欢畅地奔腾,卷起渠底的浮泥,带着勃勃生机,一头扎进了那个巨大的,新挖好的池塘!
“灌塘了!灌塘了!”孩子们在岸上追着水流跑,兴奋地尖叫。
陈兴平看着那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池塘,看着水面一点点升高,倒映出瓦蓝的天空,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成了!
村里这命根子一样的塘,总算活过来了!
钱向东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拍了拍陈兴平的肩膀:“兴平,这头一关,咱闯过来了!下面,就看你的鱼苗了!”
水灌满了三亩见方的大塘,在春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村东头的洼地里。
短暂的狂喜过后,更迫切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陈兴平肩上,鱼苗!
三千尾鱼苗,是这片水塘活起来的魂,更是陈家洼翻身唯一的指望!
天还没亮透,陈兴平就揣着大队几十块钱,还有盖着鲜红公章的介绍信,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哐当哐当地朝县城奔去。
县水产站坐落在城郊,几排低矮的红砖房,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
陈兴平停好车,抹了把汗,整了整洗得发白的褂子,走了进去。
接待他的是个姓孙的技术员,正是上次去犀牛村看点的那个。
孙技术员推了推眼镜,看着陈兴平递过来的介绍信和批文,眉头却慢慢拧了起来。
“犀牛村的?哦,想起来了,挖塘那个。”他翻看着桌上的记录本,手指点着,“草鱼苗,鲢鱼苗……是有推广计划。不过……”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点为难:“兴平,你来晚了几天啊。”
陈兴平心里咯噔一下:“孙技术员,这话咋说?我们塘一灌满水,我立马就来了!”
“不是说你来得迟,”孙技术员叹了口气,合上本子,“是今年开春暖和得早,比往年提前了小半个月。好几个公社都瞅准了时机,动作比你快。县里推广的这批鱼苗,配额就那么多,三天前就被西河沿、柳树村那几个离得近、动作麻利的公社分光了!连预留的机动指标都没剩下!”
“分……分光了?”
陈兴平没想到,这么多鱼苗,居然这么快就分完了。
“孙技术员,你再给想想办法?我们陈犀牛村……是真指着这个翻身啊!塘都挖好了,水也灌满了,就等着苗下锅了!要是没了苗,这塘不就白挖了吗?”
孙技术员看着他着急的脸,也有些于心不忍。
他起身给陈兴平倒了杯白开水,语气缓和了些:“陈队长,你的难处我知道。可站里的鱼苗是真没了,都是从省里水产研究所统一调配的。下一批……最快也得等一个多月后了。”
一个多月!
陈兴平的心沉到了谷底。鱼塘灌满水,空置一个多月,水质会变坏,滋生各种杂鱼水藻,到时候再放鱼苗,成活率会大打折扣!
而且农时不等人,晚一天放苗,鱼就晚一天长大,秋后能不能赶上卖个好价钱都难说!
“那……那省里研究所……能不能……”陈兴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孙技术员摇摇头:“省所的配额也是按计划走的,而且路途远,运输损耗大,成本太高,你们队里怕是承担不起。”
他顿了顿,看着陈兴平失魂落魄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道:“不过……陈队长,你脑筋活络,有没有想过……就地取材?”
“就地取材?”陈兴平猛地抬头。
“对,”孙技术员走到窗边,指着外面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咱们县里几条大河,开春正是鱼甩籽(产卵)的时候。野塘、河汊子里,肯定有不少鱼卵孵出来的小鱼苗,草鱼、鲢鱼、鲫鱼都有!虽然个头小,品种杂,比不上正规鱼苗场的整齐,但胜在不要钱!只要肯下力气捞,捞上来的就是活路!”
野鱼苗!
陈兴平之前也想过。
可是野鱼苗难捞。
他们又没啥渔网,怕是一两个月也整不到多少鱼苗起来。
“孙技术员,你们这儿有没有大的渔网啊,我们村没有渔网……”
“有!只不过有点烂了,我这儿没有鱼苗了,但是渔网可以给你用,你拿回去,直接补补就能用了。”
陈兴平见有渔网,很是高兴。
“可以,那我把渔网带回去!”
“谢谢!谢谢孙技术员!一个月之后,我再来买鱼苗!”
“行!没问题!”
陈兴平拿着渔网回去,刚走出去几步,
孙技术员追到门口喊道,“哎!陈队长捞野苗也得有讲究!太小的成活率低,找那种寸把长的最好!还有,捞回来得先‘缓苗’,用塘水慢慢兑着养几天再放进去!放之前最好用点盐水杀杀菌……”
“记住了!都记住了!”陈兴平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已经跨上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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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村,陈兴平连家都没回,直奔大队部。
钱向东、吴会计、张建国几个骨干都在,正愁眉苦脸地等着他的消息。一听鱼苗没了,众人的心都凉了半截,等听到“野鱼苗”三个字,又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蹦了起来。
“捞!赶紧捞!”钱向东一拍桌子,“建国!武奇!去把各队会水的、手脚麻利的后生都给我叫来!带上家里所有能捞鱼的家什!网兜!竹筛!笊篱!水桶!麻袋也带上!”
“我去库房看看还有没有细网眼的旧蚊帐!”吴会计也来了精神,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
邓通乐呵呵的说道。
“我让村里女人把兴平哥带回来的渔网给补好,这样就能抓到很多鱼了!”
整个陈家洼瞬间被动员起来。
村东头的河汊子,村西头废弃的野水塘,凡是可能有鱼苗聚集的浅水湾,水草丛,都成了战场。
陈兴平脱了上衣,只穿一条单裤,第一个跳进了初春依然冰凉的河汊子里。
河水刚没到大腿,冰冷刺骨,激得他浑身一哆嗦。
“在这边!草窠子底下!一大群!”陈其在岸上指着不远处的水草大喊。
陈兴平蹚水过去,果然看到清澈的水底,一群密密麻麻,只有火柴棍大小,通体透明泛着银光的小鱼苗,正聚在水草根附近游弋!
它们太小了,动作却异常灵活。
陈兴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带来的渔网慢慢沉入水中,从鱼群下方兜过去,再猛地往上一提!
哗啦!水花四溅!
网里顿时跳跃起无数细小的银光!
成功了!
“捞到了!好多!”岸上的人爆发出欢呼。
“快!倒进水桶!加小心!别伤了苗!”钱向东在岸上指挥着,声音激动得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