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冰溜子终于扛不住暖意,“啪嗒”一声,摔碎在向阳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陈兴平推门出来,眯着眼瞧了瞧那水印子,又抬头望了望瓦蓝的天,长长呼出一口白气,那气儿薄了,也散得快了。
现在是二月初八了。
天差不多暖和起来了。
“这天,是真缓过来了。”他搓了搓手,指关节上冻裂的口子还没好利索,但那股子钻心的寒气是没了。
村子里也像解了冻。
憋屈了一冬的人们,把厚重的棉袄襟子敞开,三三两两地蹲在向阳的墙根下,或是聚在井台边。
烟袋锅子磕碰的脆响,粗声大气的谈笑,还有娃娃们追着刚冒头的草芽撒欢的尖叫,混在一起,热腾腾地扑向刚刚苏醒的土地。
“开春喽!地气儿上来了!”吴会计裹着半旧的黑棉袄,袖着手,站在自家院门口,跟路过的陈兴平打招呼,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不少。
“是啊,吴会计,”陈兴平停下脚步,也带着笑,“你家那门前那块地,今年打算种点啥新鲜菜?”
“嗨,老几样呗!韭菜、小葱、顶多种两畦水萝卜!”王会计摆摆手,随即又压低了点声音,“不过,兴平啊,昨儿大队部点灯熬油算账,愁人啊!光指着地里那点嚼谷,今年这工分分值,怕是还得往下掉!填不饱肚子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那点刚露头的喜气又给愁云盖住了。
这话像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陈兴平心上。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闷头往大队部走去。
王会计的叹息,不过是给即将到来的风暴,吹响了前奏。
大队部那间土坯房里,烟雾浓得几乎化不开。
劣质烟叶和旱烟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痒。几条破旧的长板凳上,挤满了各生产小队的队长、会计,还有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汉。
陈兴平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看着大队长老赵叔敲了敲桌子沿儿,屋里嗡嗡的议论声才勉强压下去。
“静一静!都静一静!”钱向东声音洪亮,但掩不住疲惫,“人都到齐了,咱就开这个春耕会!老规矩,还是先议议今年这地,咋个种法?种啥?各家各户,有啥想法,都倒倒!”
“还能咋种?”坐在前排的王老汉第一个开了腔,他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庄稼把式,也是最固执的,“按老祖宗传下的节气走呗!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谷雨一到,麦子灌浆水就得跟上!苞米、高粱、谷子,老三样儿,一样不能少!”
“王叔说得在理!”立刻有人附和,“咱庄稼人,本分就是土里刨食儿!旁的歪门邪道,整不明白!”
“本分?”角落里一个年轻点的后生,是第三小队的队长张建国,忍不住呛了一句,“本分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年底算账,分的口粮够塞牙缝不?够给娃扯件新衣裳不?够给老人抓副药不?去年那点收成,大家伙儿心里没数?”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