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殊瑜低下头,苦笑几声,反问道:“尚宫大人,您以为,我有反抗的权力麽?只要程亭云一声令下,我院子里的丫鬟妈妈们都不敢阻拦,她在程家十几年,又受宠,与我不同。”
“我看过你后背的伤痕,很齐整,你没有挣扎麽?”虽然问这种伤心?事不大好,但是审讯必须精确到一丝一毫。
“我挣扎不了。”程殊瑜似乎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程亭云让人把我按住,我动不得。”
竹清到底存疑,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细问,而?是让程殊瑜继续说。
等审问完,竹清让人给程殊瑜再?上一碗水,并几个窝窝头,“大牢没甚麽好吃的,将就一下。”
“尚宫大人,你是个很好的人。”程殊瑜忽然说,只是竹清并没有像她预料般的那样,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而?是看着?她的眼睛,很冷淡。
周遭关着?许多?犯人,或正当年少,或行将就木。女官问竹清,“尚宫大人,您不信程殊瑜所说麽?”
“有些地方需要核实。”竹清说,她们回到审讯台前时,石侍郎正让人押着?程亭云出来,比起程大人程夫人的慌张,敢假装秀女的程亭云明显更加冷静。
见了竹清,还用眼睛瞪她,如果不是这个多?事的人,这会子她都已经进宫了,哪儿还会沦为阶下囚?
“别乱看,问你话呢!”石侍郎呵斥她,接着?按照审问的流程,让程亭云自?述。
程亭云的自?述与程殊瑜的有出入,特别是划伤程殊瑜后背那里,两个人的供词很微妙。
程亭云说道:“我一开?始没想过要划她的后背,因?为选秀要求身体光洁,只要有一点点伤疤,她都不能够入宫。我只是想着?在她手臂划一道深的短的伤,足以留下不能痊愈的疤痕即可?。”
“只是,她突然醒了,明明我让人给她下了药,可?是她居然醒了,而?且还在挣扎,还讥讽我,说我无?用,还要向尚宫局上报我意图伤害秀女。被她一激,我想着?给她一个教训,便让人按住了她,在她后背留下了伤痕。”
“我想起来了,在那之前,程殊瑜日日在我面前说,如果她当了娘娘,我就得给她跪拜,只能看着?她风光。还道我的未婚夫是个无?用之人,将来不带累我就已经很好了……”
竹清与石侍郎相互对视一眼,石侍郎方才已经看过程殊瑜的供词,此刻再?结合程亭云的话,似乎程殊瑜并不无?辜。
等程亭云审问结束了,石侍郎才说道:“麻烦了。”要把此事完美解决,呈交给陛下的主犯从犯判定就要清楚明晰,表面上看起来程亭云罪最重,但是如果是程殊瑜引诱的,那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该怎麽办?
“行狱司关着?程家没进来的官奴,我吩咐人审讯她们,看看她们的供词能不能和?程亭云的对上。”竹清对石侍郎说,如果对上了,证明在替换秀女一事上,有程殊瑜诱导的因?素在。
“劳烦尚宫大人了。”石侍郎捻着?胡子,眉头皱成?川字,断断没想到,还有这般的内情。
竹清也不耽误,立马回了行狱司,教马司长审问程家的罪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抄家这等大罪,但凡是在程家签了死契的,一律没入行狱司,只待陛下发令,就给他?们打上“官”印,世世代代成?为官奴。
有那好运气的,签的是活契,不必入刑狱,只是会被统一赶去其他?地方。
贴身伺候程殊瑜与程亭云的丫鬟妈妈都是死契,竹清教马司长使出手段问询,程亭云奶妈妈最先受不住那挠脚底板的痒痒,立马大喊道:“哈哈哈,痒,好痒,我说,我有情况要与大人们说,哈哈哈……”
“二姐儿去寻大姐儿时我也跟去了,大姐儿从前并不多?话,只低头廖廖说几句,但是在中选后,她却主动去了二姐儿院里,甚至说了许多?刺激二姐儿的话。这还不止,大姐儿说动老爷夫人,把新进的料子全部给了她制衣裳,还有难得的钗环、玉镯,通通给了大姐儿,就等着?大姐儿入宫。这些从前都是二姐儿得的,骤然被大姐儿夺去了,二姐儿一直不忿。”
奶妈妈缓和?了好一阵儿,才接着?说道:“直到那一夜,二姐儿说要给大姐儿一个教训,让她不能成?功选秀,大姐儿刺激到了二姐儿,后面,二姐儿吩咐我们把大姐儿压着?,在大姐儿后背划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马司长又审问了其他?贴身丫鬟,得到的口供都是一样,自?从程殊瑜中选,整个人就改变了,她变得爱往程亭云面前凑,还时不时地炫耀自?个的待遇。
傍晚,竹清拿着?一叠厚厚的供词往刑部大牢走去,她刚巧碰见石侍郎,一脸愁苦的石侍郎正在训斥狱卒,“怎麽做事的?精奇嬷嬷才与你们交差,只人家去吃饭的两刻钟,你们都看不住?”
见到竹清,石侍郎的脸色明显更加臭,又带着?点别扭,胸口起起伏伏,想说甚麽又难以开?口,就犹犹豫豫一阵儿后,他?终于说出口,“程殊瑜自?裁了。”
“甚麽?!”竹清拧眉,“不是教人看着?的吗?她怎麽自?裁的?”
说起此事,石侍郎心?里还有点别扭,他?叹气,说道:“底下人做事不周全,你派来守着?程殊瑜的精奇嬷嬷去用饭,换上了狱卒看着?她,没看住,她脱下衣裳挂在小窗上,吊死了。”
本来竹清打算让精奇嬷嬷十二个时辰轮班看守程殊瑜,但是刑部这边拒绝了,说他?们可?以派出狱卒帮着?看,结果导致了坏结果。
“当初是你们保证会看住的。”竹清忍不住埋怨,“而?且上吊要用不少时间,怎麽这个过程都没有发现吗?”
但是显然,现在再?训斥任何人都没有用处了,竹清看见了脖子歪歪斜斜的程殊瑜,她的舌头伸出来,很长,搭配上森白?的面色与监狱里阴森恐怖的氛围,简直能把人吓死。
石侍郎眼神古井无?波,“把尸首裹好,让仵作查验,确认不是下毒。”
“石大人瞧瞧罢。”竹清示意,女官则把程家下人们的供词交给石侍郎,肉眼可?见的,翻看供词的石侍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若是程殊瑜没死,她就是“秀女替换”案子的主谋,但是她死了……总不能给陛下呈交的卷宗里写了主谋自?裁罢?
陛下该如何看他?石侍郎,又如何看他?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又会不会怪罪整个刑部?说不好,他?石侍郎就得得罪整个刑部了。
这麽一想通,石侍郎额头上顿时出了汗,他?心?底已然有了对策,只是需得面前这位尚宫大人与他?想法一致。
“尚宫大人,借一步说话。”
到了阴暗的角落,石侍郎与竹清商议,“尚宫大人,眼下咱们调查出来的结果是有关程殊瑜的,只是她一来是秀女,二来是主谋,陛下那边不好交代啊。”
“如何不好交代,我行狱司出去的精奇嬷嬷就没让她出事,这可?是你们刑部的差池。”竹清直接把话撂开?,石侍郎想把尚宫局也拖下水,空口白?牙的,她可?不答应。
石侍郎早就预料到竹清难搞,此刻也不生气,而?是继续劝她,“尚宫大人,陛下命尚宫局与刑部共同调查,此事或许是狱卒粗心?,但是到底不算大错。在主子们看来,程家最可?恶的是程大人、程夫人还有程亭云,至于程殊瑜则是有几分?无?辜,咱们何不让这份无?辜继续安在程殊瑜身上?”
“尚宫大人,程殊瑜一死,您也不好交代啊。”左右程殊瑜在这件事上摘出来,是个无?辜者,那麽陛下就不会对她的死过于愤怒,如果是主谋程殊瑜死了,刑部上下被罚不说,说不准尚宫局也得跟着?吃挂落。
程殊瑜真的无?辜吗?根据调查的结果,甚至她是主谋,是挑起程亭云野心?与不甘的始作俑者,让程大人程夫人不得不替换她与程亭云。
可?以说,她才是那个真正心?狠手辣的人。把整个程家拖入地狱,而?且,她自?裁了。
对于人心?,她的确看得很准。
清楚的知道,哪怕刑部与尚宫局查出来了,只要她一死,主谋就会是她最亲近的三个人,也只能是他?们三个。一个从小寄人篱下的女子,心?思?敏感,做事也够狠。
用来照明的火烛跳了跳,发出“噼啪”一声,被投放至墙壁上的影子似乎很久都没有动过了,直到石侍郎动了动脚,竹清才至于点了点头,“那便这样罢。”
“下人们的供词我会让狱卒修改。”石侍郎笑了,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交好这个尚宫大人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起码,官员的圆滑与能力,她都具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