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诸位乡邻父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本官一路看来,着实不忍,以致食不下咽,寝不能寐。”
说到此处,宋三郎话音一转,目光看向众人,“诸位都是生于厮、长于厮的巴县人,想必会比本宫更加不忍。”
轻描淡写间,短短几句话,宋三郎一顶高帽扣下来,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拿捏一众人。
下面一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之前准备好的一大堆推脱之词,突然就有点儿说不出口。
一旁的唐兴德见此情形,暗道不好,目光阴沉沉看向台下某人,朝其打眼色,此人乃是他极为亲信的大粮商——高洪福。
巴县的好粮一大半儿都低价卖给了高洪福,而高洪福又高价将自己粮仓里发霉的陈米卖给县衙,这一进一出的高额差价唐兴德得七成,高洪福得三成,俩人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这会儿高洪福得了唐兴德的提示,清了清喉咙,上前一步,朝着宋三郎一拱手道:“大人所言极是,身为巴县土生土长之人,眼瞅着众位乡邻遭此大灾,即便大人不说,我等亦当尽心竭力。”
说到此处,他忽地话音一转,道:“只是大人初到巴县,对我等的情况怕是有所不知,非是我等不愿捐粮捐物,实在是连续几个月大旱,地里庄稼颗粒无收,且不知这场旱情何时才能缓解,我等即便有一点余粮,光是救济本族之人已是力所不能及,实在是无力拿出再多。”
“是啊,高兄所言不假,还望钦差大人明察体谅,我等实在愧对巴县百姓,愧对大人。”
见有人带头,下面一众人也纷纷附和起来,一众粮商富户个个哭穷,一副要粮没有,要命一条的摆烂架势,捐银捐粮乃是自愿,你是钦差也不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捐吧?
唐兴德见此情形,忍不住面露得意之色。
宋三郎心里冷笑,面上却并不显,目光异常平静。
下面这些人的反应其实并不意外,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这毕竟是唐兴德的地盘,下面这些人若不以唐兴德为马首是瞻才怪。
而在座这些人家里到底有多少存粮,怕是也只有唐兴德最清楚。
今日宋三郎让唐兴德召集众人的目的之一,就是他要弄清楚与唐兴德关系最好的粮商是哪个。
哪个反对蹦跶得最厉害,哪个基本上就是了,加上刚才宋三郎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留意唐兴德的动静,将他与高洪福私底下的眉来眼去看得一清二楚。
心中有数,宋三郎一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淡淡道:“既是如此,本官愿为巴县百姓捐银八千两,诸位有多少捐多少,自己看着办吧。”
停了停,宋三郎又道:“诸位放心,尔等的心意,本官必会如实禀明陛下。”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禀明陛下???
禀明就禀明,山高皇帝远的,皇帝还能真拿他们怎么着,他们又没犯法。
一众粮商乡绅如此想,唐兴德却是叫苦不已,心里恼极了宋三郎,他还想着凭着巡抚堂哥的关系继续升官发财呢,这要在皇帝哪里挂了号,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唐兴德正在一边叫苦一边寻思捐多少合适,又怎么把捐出去的想办法给搜刮回来,就听台上一直没吭声的四品爱民使突然开口道:
“本爱民使亦会如实告知陛下,本官在京城时,曾闻中州进京赶考的举子言中州乃人杰地灵之地,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宋景辰此话一出口,换成下面的乡绅富商不淡定了。
无他,小宋大人比宋大人更狠!
大夏朝允许商人考科举,只不过条件更苛刻一些,但走走门路,基本都能搞定。
而宋景辰这话翻译过来基本就等同于:你们不捐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们家族在皇帝哪里挂了号,想想你们家族里考科举的那些后生吧。
所以,你们是要银子,还是要前途?
啥都想要,门儿都没有。
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只吃不吐。
本大人这是为你们好,督促你们为自家子孙可积点儿德吧。
三郎听到辰哥儿此话,忍不住眉峰一挑,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翘,接过儿子的话头儿继续道:
“本官亦知道诸位都有难处,本官何尝不难,可我等再难亦难不过皇上,如今皇上正需诸位出力之际,诸位的付出,相信陛下必不会忘记。”
宋三郎的尾音十分意味深长,在“不会忘记”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言外之意懂得都懂——皇帝陛下忘记你们的好没什么关系,可若要皇帝陛下记住了你们的坏处……?
诸位自己好好掂量吧。
爷俩父子联手,将在场众人一网打尽,可谓一举三得。
唐兴德的银子跑不了,众乡绅富户的银子跑不了,同时三郎揪出的大肥羊高洪福也别想好过。
大堂下面众人哭丧着脸,却不得不转换口风,
言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为朝廷尽一份力。
他们不捐银子自然不犯法,同样的,皇帝一句话交代下去,随便一个借口就能断了族中子孙的科举之路。
一众人纷纷说要回去看账,看看能筹备出多少粮银来,实则是互相通气商量捐多少合适。
宋三郎自然不会阻止,微微一笑,朗声道:“本官代巴县的数万百姓多谢各位高义。”
一众人散去,只剩下宋三郎、唐兴德几人,三郎眯眼看向唐兴德,宋景辰亦看向唐兴德,他好像知道这狗官怕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