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麓虽然笑骂一声老子都听不见怎么给你审,仍是全神贯注地看完,还能挑出好几个错,叮嘱着接下来该怎么剪,或者哪一段得重新拍。
苏沉拍戏时效率很快,不拍戏时会守在这里,陪蒋麓看无声的电影,偶尔给削个苹果。
作为护工,少年从颜值到体贴程度都无可挑剔。只不过偶尔会絮絮说很多话,偏不写字解释,让蒋麓苦着脸眼巴巴地瞅他。
蒋麓会被气到,但每次一看见那张清冷又温柔的脸,又什么都能算了。
……是在说什么呢?
会不会偷偷夸我几句?还是又在训我拍戏没分寸?
苏沉,你信不信再这么熬几个月,我可以考唇语十级。
年轻人到底新陈代谢很快,又加上身体底子一直锻炼的很好,各方面康复速度都算快。
距离约定的出院时间还有一阵子,少爷已经躺不住了。
人真的不禁长期躺,哪怕能支棱着手腕左右翻滚,但按狼崽子常规的运动量,再闷下去精神状态得废。
医生护士一概盯得很紧,还告诫他少一个人起身活动,多坐轮椅静养,小心二度扭伤和习惯性扭伤。
蒋麓越狱未果,只能每天苦等苏沉过来陪他看无声电视剧和电影,以及用眨巴眼的方式给予暗示。
如果是平时,蒋麓谈吐行为都渐渐开始走潮男的路子,有那么点轻熟的小性感。
被医院一口气关了大半个月,特护病房就剩个大眼睛乱眨的蒋三岁,不安分程度超级加倍。
苏沉不用他说,就能猜到这人是住院住不下去了。
“你耳朵还没好。”少年慢悠悠道:“什么时候能听见我说话再提别的事。”
“……我想出去玩。”
如果是两三年前的苏沉,这时候绝对不肯答应。
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里被某人往邪处带了,带得还有点深。
少年低头思索一会儿,把纸笔取出来。
「想去哪?」
「不去剧组。」
蒋麓也是住院住傻了,接过笔在纸上继续写,忘了自己其实能说话,只是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就出去一下午,晚上你再送回来,九点钟护士会来量体温。」
少年沉吟片刻,把轮椅推过来。
“上来。”
蒋麓乐了:“带人越狱你还配个轮椅?生怕人家没发现?”
苏沉拿指节敲椅背。
蒋麓快速配合,挪动着消肿没两天的脚踝和腿,在苏沉的搀扶下坐上去,还被裹了两圈毯子。
苏沉拿起手机,观望外面医生护士的巡逻情况,给隋虹打了个电话。
“你开辆能放轮椅的车来,或者直接开货运面包车。”
隋虹吓一跳,不放心道:“医生不是说……还得静养着观察几天……”
“他坐不住了,我理解。”苏沉道:“你动静小点,不要引其他人注意,到医院了给我发消息。”
蒋麓裹着小毯子,一想到自己能越狱出去吹吹风了,很是惬意地开始哼歌。
他压根听不见自己在哼什么,调子是走的五花八门,单纯图个乐。
趁着护士站的人同病人解释药物的功夫,苏沉把人推到了电梯,一转身差点被医生看到。
好在那是隔壁病房的医生,对他们两不算面熟,埋头回着手机消息就走过了。
一路上保安们都没觉得异样,倒是两个越狱人士做贼心虚,见到护士医生都会跟着一惊。
隋虹望风半天,帮苏沉把轮椅推进带斜坡的小面包车里,把空调温度提暖了一些。
“你是真肯陪他玩啊,在医院都敢把人偷出来?”
“谁叫我喜欢他。”苏沉笑起来,回头看一眼还在哼走调摇篮曲的蒋麓:“估计是什么青春叛逆期。”
隋虹只感叹这哥俩感情真好,没把那句话往深处想。
她年轻时考过A2货车证,驾驶这样的小面包车易如反掌,载着人就往预定的海岸线开。
车前座是司机位和副驾驶位,苏沉坐在中排一手环着轮椅上的蒋麓,固定着轮椅不随惯性往后滑动。
蒋麓许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裹在毯子里看了车窗外很久。
青年再回过头,认真亲了一下他的手背,一眨眼表示感谢。
苏沉望着他,把脸埋在对方颈窝里闷了很久。
这段时间……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麓哥,你快点好起来。
苏沉挑的放风区域是渚迁市南部海湾,这里既有观光轮渡,也有长排的货运码头。
由于近年来旅游业得到影视行业的红利滋润,这座城随着拍戏基地的发展不断人流量增大,海岸边的特色餐馆也渐渐生意火爆,凭借平价海鲜很得人心。
有趣的是,渚迁的海鸥渐渐都不怕人了,碰见沙滩边野餐晒太阳的游人,还会主动蹦过去索要食物。
先前收拾蒋麓酒店房间时,苏沉发现有袋吐司因为住院的缘故被放到过期,今天刚好带了过来,让蒋麓捻着喂鸟。
五月末已是春盛好时节,连拍打上岸的海水都被晒得很暖。
沙滩观景区里,有不少小孩在拿着铁桶挖沙找贝壳,也有网红穿着三点式扭捏拍照,远处还有摩托艇冲浪疾驰,很是热闹。
他们把蒋麓推到略高的地方,吹着海风喂栏杆上蹦蹦跳跳的鸥鸟。
隋虹给他们拍了两张照,去不远处打电话去了。
面包干很受欢迎,有些还会跳到苏沉头上肩膀上,啄一啄脸索要食物。
“真嚣张。”蒋麓哂笑:“上来直接亲脸了,不怕被我捉走炖了?”
苏沉笑问:“那你亲我几回,得被炖几次?”
问完之后,才想起来他听不见,又安静下来。
蒋麓坐在轮椅上,见他情绪有些低落,大概猜到什么。
他握着苏沉的手,在喧闹鸟鸣里依旧独自处在寂静世界里,又看不懂刚才少年在说什么。
只能笑着说,迟早会听见的,能有多严重。
隋虹还在打电话,遥遥询问苏沉那边是否都OK。
苏沉回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半蹲在蒋麓面前,帮他掖好腿边的毯子,仰头看他的脸。
“你就是一辈子听不见了,我也不会走。”
“麓哥,我们不着急。”
蒋麓怔了一刻,迟疑道:“我好像听见了。”
“……?”
就在一瞬间,好像是他望着自己说话的一瞬间,有什么被倏然解开了。
他突然能听见小孩们在尖叫着嬉闹,听见隋姐远处模糊的电话,以及不算完整的大半句话。
“……我也不会走。麓哥,我们不着急。”
苏沉愣在原地,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耳朵。
“真的假的?!”
“你刚才在说什么?”蒋麓重回现实的喧嚣里,不顾飞鸥还在啄自己手里的面包袋子,目光灼热地望着苏沉:“你说了一句很长的什么,然后说我们不着急。”
“已经不用说了。”苏沉没想到突然就答案正确,哭笑不得:“合着你的耳朵只肯听这样的话,别的一概屏蔽。”
“那万一是暂时性好了呢?”
“哎不许乱说,快点呸呸呸!”
蒋麓胁呸呸呸以令天子:“你不把刚才那句话补完,我就不呸。”
少年笑着拧他耳朵:“你个王八蛋,知道我这些天有多着急吗?”
“沉沉——痛啊——”
恰好隋虹打完电话过来,看见两个人在笑闹,紧跟着愣了一下。
“蒋麓能听见了?!”
“能听见了。”蒋麓流畅道:“而且现在跟所有音量加大一样,听什么都倍儿吵。”
隋虹先前都已经做过最坏打算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好起来,登时原地欢呼一声,把自己拿着的那份面包片全都分给海鸥们。
“苏沉你对他说什么了?!他怎么就突然能听见了!你快跟我说说!”
苏沉面不改色:“我问他冷不冷。”
蒋麓长长嗤了一声。
隋虹也跟着不信。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快跟我讲讲!”
苏沉叹口气,实话实说。
“我跟他讲,哪怕他一辈子都听不见了,我也不会走。”
蒋麓听得心脏加速,用毯子把脸围住,闷头直笑。
隋虹长长哇了一声,跟着拍掌。
“原来小麓喜欢听这种甜话啊,难怪医生之前怎么测试都没用。”
“你们两在一起得了,我看着都般配哈哈哈哈!”
又有只海鸥落在苏沉肩上,跟少年一起同步歪头。
“般配吗。”
蒋麓别开脸一直笑,周身都罩着阳光。
回到医院时,医生护士显然都发现两人溜号这件事,一脸无奈地叮嘱以后绝对不许这样了。
“病人的听力还没有恢复,有很多……”
“恢复了。”蒋麓接话道:“我觉得可以出院了。”
医生本人愣在原地,不可思议道:“您两位带他出去……干啥了?怎么个刺激突然就好了呢?”
隋虹帮忙打掩护道:“他就是闷的,我们带着晒了晒太阳,吹了吹海风,突然就能听见,就是说声音都显得特别大。”
“那正常,恭喜恭喜!”医生连忙接过轮椅,示意护士带着再去做一轮听力测试,翻出病历快速记录几笔:“出去以后有没有吃什么东西?或者被什么外物刺激过?”
隋虹笑道:“真没有,可能就是巧合吧。”
事已至此,确实可以圆满出院了。
由于中度骨折的缘故,右手还需要再吊三周石膏,痊愈后同样不可以剧烈运动,或者拖拽重物。
脚踝再养养也差不多了,目前一段时间里要慢走静养,以后奔跑跳跃时要注意分寸,避免重复性扭伤。
消息一传回剧组,大伙儿欢呼雀跃,跟圣诞节似得把酒店内外都大肆打扮一番,就差拉个条幅写热烈欢迎小蒋导演出院。
下车之际,苏沉接过潮哥递来的艾叶,沾着水把他前后晦气打了个干净,房间里也四处洒了盐粒,意在辟邪除祟。
蒋麓已经能被扶着慢慢走了,刚要进酒店门口,又被潮哥拦着,用白酒沾着额头往后挥了三下,口里还跟着喊:“退!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