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姒心道不好。
夜风一吹, 她焦头烂额的脑袋清醒了。
宣家倒台,受三皇子一脉牵扯。不是因礼闱,而是因谋逆, 本该爆发于去年冬。
……宣珏这是起疑了。
她泰然自若:“礼部闱考, 科考官会相应放点风声,以此拉拢人,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事儿了。父皇倒不会因此动怒。你想多了。”
宣珏若有所思:“确是,水至清则无鱼。不过殿下……”
他仍旧俯身,清淡的气息比春夜的风还要冷冽,“微臣怎么觉得, 您在怕我?”
“没有!”谢重姒矢口否认。
宣珏语气放柔了几分:“那你在躲什么?”
夜风仿佛突然缱绻了起来。
这声音太过温柔,像春和景明, 潋滟水波。
谢重姒登时被他勾得心猿意马, 加之本就为了保持距离, 微微后仰,膝盖晚上摔了一跤,隐隐作痛,力道都凝在腰上。
腰肢一软, 刹时失去平衡,眼见着就要向后砸去。她猛地闭了眼。
忽然腰上被人一揽,有人很稳地扶住她。
谢重姒站稳脚, 下意识瞥向腰间, 落了只骨节修长的手, 冷白若玉,掌心炙热滚烫,隔着布料都能感到侵透而来的灼热,完全有别于他清冽干净的气息。
她抬眸对上宣珏视线。
近处树梢垂影, 远处宫墙连绵,落了的万家灯火星点,他正处其间。
眉眼矜雅持稳,无端让人觉得舒适温和,四隙微暗,仅剩的光都像藏在他眼里。
正在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
“我没有躲。”谢重姒轻轻地说道,“离得太近了点,在所难免想要避开。”
宣珏揽在她腰肢的手,一触即分,放开后,后退些许,给她留足喘息的舒适,垂眸而道:“那珏后退半步。殿下转身便能见到,若是不适,那我再退,退到你目及之外也可。若有朝一日,殿下不再抗拒,回首而望——我再到您面前来,可好?”
“……”谢重姒没见过姿态这般低微的宣珏,“你……”
……没必要这样的。
她张嘴欲语,宣珏却猜到她要说什么般,飞快堵住她的话:“唯此心愿,还望殿下成全。”
他又后退几步,行了个雅礼,长揖而求。
“我若说不呢?”
“那也无妨。”宣珏声轻若羽,“珏不求什么了。”
只希冀你此生安好,顺遂福康。
谢重姒呼吸急促起来,本就殷红的唇被她咬出血来,她和着血咽下,隔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在赦免他,也在赦免自己:“好。”
宣珏直起身,身姿笔挺地站定。
像是笑了一声:“臣,谢主隆恩。”
*
当晚,谢重姒回未央宫第一件事,就是对叶竹喝道:“小叶子,磨墨,取纸笔来!”
未央宫鸡飞狗跳了一晚,叶竹刚阖眼没多久,一惊一乍之下,心慌意乱地咕噜爬起来,连忙给谢重姒铺好纸笔,问:“……可是太子殿下又说了什么?”
瞧殿下这神色,凶神恶煞的。
怕不是受了委屈?
谢重姒:“我没去皇兄那儿。”
她稍一思索,下笔写得飞快,写完后,将信一卷,拾起放置于榻的青鸾鸟,将书信塞到鸟足上。
然后设了轨迹图,咬牙道:“我也想试试!本宫还就不信了——活了这么多年,上下俩辈子,遇到的魑魅魍魉有一打,还掰不正我哥!!”
没有他走九十九步,她只需踏一步的道理——
刀山火海,需得共赴。
她也……试上一试罢。
至于曾经腐肉要割,刮骨疗毒,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现在管不着。
叶竹:“……?”
她以为谢重姒气糊涂说梦话,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这青鸾雀,要飞往何处?”
“同济堂。”谢重姒一甩袖,走到殿外,将青鸾放飞,“让金繁师兄带走人!”
叶竹:“……带谁?”
“阿九。”
叶竹惊了:“陛下要是再在太子府找人扑空,岂不是要……”
“父皇越气越好。”谢重姒磨了磨后牙槽,“暂时削了我哥的太子头衔都行,就怕他狠不下心。不行,明儿我去父皇那里给他上个眼药。”
这摔了一跤现成的呢,她现在膝盖还是青的。
叶竹心惊胆颤,心觉这兄妹俩反目成仇了不成?
再一想,不至于,太子宠妹妹,什么好东西都往未央宫塞,自己求来的稀奇玩意儿,舍不得用,也会优先拨一份给殿下。
殿下不至于因为跌了一跤,被拦了一会,就这般动怒。
……只有陛下,准是动了真火,蒋公公今儿来时,都唏嘘长叹,给他们透了点风声。
翌日朝会,如常举行。
朝会后,帝王留太子于御书房问政,同时御林军围了太子府。
不知是查证无果,还是太子在御书房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谢策道大怒,将谢治关入宗人府。
次日傍晚时分,谢重姒提着碗汤羹,进了御书房。
看她父皇还在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批阅奏折,便将雪梨银耳汤搁在案上,软着嗓子道:“父皇喝点吧,我亲手煮的,还是温的。”
从前晚到今晚,太极殿都是暴风骤雨的压抑。
寻常宫人也好,蒋明这般的首领太监也罢,都憋住气不敢吱声,怕帝王迁怒。
见到谢重姒来了,纷纷松了口气,都希望小殿下快给陛下顺顺毛,安抚下他的怒气。
谢策道放下朱笔,勉强用温和的声道:“你煮的?这次没把小厨房炸了啊?朕尝尝。”
他以为谢重姒是来求情的,思忖着怎么拒绝女儿。
没想到,谢重姒说道:“没有呀,银耳雪梨挺简单的,就切切,再放碗里搅搅,再放灶上煮煮,然后加块甘糖。我做的还蛮熟练的,不信您问叶竹。”
谢策道一掀眼皮。
一旁,叶竹硬着头皮,按着吩咐道:“殿下聪慧,学什么都快。今儿午时就开始忙活啦,膝盖受伤了都……”
“咳。”谢重姒咳了声。
谢策道皱眉:“膝盖怎么了?摔了?”
谢重姒不吭声。
谢策道便看向叶竹,示意她说。
谢重姒飞快抢声:“爬墙,晚上,准备溜去皇兄那,一不小心摔树下了。”
谢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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