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孟府的掌印教官又要换人,殷博士在建孟府正荣县又教过学,让他过去,再合适不过。
不对啊,那原来的掌印教官呢?
李锦跟蔡丰岚不会那么没眼色地问,但他们两个眼睛里都带着喜悦。
是殷博士!
殷博士来了!
殷博士做掌印教官,肯定不一样!
他们这边兴奋着,蹴鞠场也暂时休息,纪元擦擦头上的汗,一边喝水一边跟队友说如何配合。
顺便在旁边的草稿纸上记录缺失。
说着话,纪元余光看到场边的几个人。
李锦蔡丰岚兴奋地给他使眼色。
殷博士来了!
纪元也看到了,所以他才不确定啊。
纪元放下水就往殷博士跟学政这边快走,走到五步外就给两人行礼。
学政笑:“好了,你们叙旧吧,本官要回去公务。”
“对了,今年的蹴鞠比赛,就由殷大人来管。”
这下武营他们也傻眼了。
殷大人?
府学新来的大人?
大家心一沉,面对掌印教官,平日都很难过。
但好歹知道他的习惯,大家不触霉头即可。
新来的大人,又会是什么脾气?
纪元那边却已经跟新来的大人说上话了。
“殷博士,许久不见了。”说着,纪元再次郑重行礼。
这次是学生对夫子的礼。
殷博士微微点头,背着手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蹴鞠水平。”
殷博士顺手拿起纪元的记录本,念到:“纪律性不够,换防不够快。”
“听指挥,有些死板。”
“这怎么能行,还有十五天就比赛了,加紧练习啊。”
啊?
这下蹴鞠队人傻眼了。
李锦跟蔡丰岚还偷偷说:“这位是殷大人,以后是咱们的新掌印教官!”
新掌印教官,用得着你们这么高兴?
纪元又补了句:“这就是我常说的殷博士,正荣县的夫子。”
众人记忆这才回笼。
那个考上进士的博士?!
对学生特别好,身为举人对没有功名的学生也极好的博士?!
是他们这的掌印教官了?!
殷博士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抬抬下巴:“练吧,让我看看成果。”
“听说建孟府府学的蹴鞠很厉害,给我看看真本事。”
“若真的厉害,咱们就拿个第一。”
看真本事。
拿第一。
这些话简直让武营他们疯狂心动。
“我们有真本事!”
“我们就应该是第一!”
“没错!”
“练!立刻就练!”
殷博士笑着点头,还朝李锦他们招手:“愣着干什么,给教官我倒茶啊。”
李锦蔡丰岚赶紧去倒茶,丝毫没觉得自己被使唤,乐呵呵跟着一起看蹴鞠。
建孟府府学的蹴鞠水平果然还可以,看得殷博士很满意,等大家训练结束,就道:“不错,本官看你们也是当第一的料,好好努力,我还从京城给你们带了新的皮球。”
说着,十几个球拿了过来,都是崭新的。
加上上次学政送来的蹴鞠,他们从未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新的掌印教官一来,立刻让蹴鞠队所有人都喜欢了。
不愧是纪元都经常夸的博士!
人果然非常好!
一夜之间,府学来个新掌印教官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府学。
还说蹴鞠队很喜欢他。
真的有那么好吗?
不过,新掌印对蹴鞠队都那么松快,对他们也应该一样吧?
九月初六一大早,不少学生果然看到脸黑的张掌印身边跟了个年轻的掌印教官。
两人官服一样,这就是新掌印?
大家好奇打量,到两人面前行礼离开,谁料新掌印道:“等会。”
等会?
那学生停住脚步。
新掌印开口道:“衣服怎么回事。”
府学的学生日常多穿青衿,青衿又大多朴素,不能绣花。
可眼前的学生,领口绣花都是花枝,还是他去北市春楼里找人绣的,不少同窗都羡慕。
这,这从来都没事的啊。
新掌印却道:“乐不可极,极乐成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
“以后这青衿,不许绣这种花纹,明日要改。”
两个学生傻眼,看向张掌印,张掌印平时脾气不好,眼高于顶,从不会管这些啊。
“你,站住。”
“四方巾是这样带的吗?”
“身上这么多佩饰,是要去当铺做买卖?”
张掌印微微松口气。
新官上任三把火。
就是这么烧的?
新掌印不过是刚中进士没两年,还是头一次当官,丝毫不知道分寸。
刚来就得罪那么多学生,还想坐稳这个位置?
做梦吧。
张掌印并不说话,只等着殷进士闯了大祸再说。
这府学里,可有不少官宦子弟。
还有些家里底子极厚的,真惹怒了他们,要不了一个月,这位新掌印就要滚蛋。
张掌印本来想着拖延时间,尽量在府学待的时间长一些再调任。
反正交接工作,也要半年,稍微一拖就到明年了。
到时候他再使计多留一段时间,等到乡试临近,也就没人管他,一定能拖延到那时候。
现在看来,似乎不用了。
这位殷进士如此高洁,一定会被排挤。
是的,张掌印知道,殷博士并非蠢笨,而是打心底里认为,学生就应该洁雅大方,应该删繁去奢。
这才符合士大夫清流的形象,更能培养人品不俗的学生。
这种想法,也太复古了些。
对待现在的学生,哪有如此行事的。
依照张掌印来看,那些苦读的学生,只是因为家境不好才努力读书。
家境好的学生,贪图享乐也未尝不可。
再者,一个府学里面,有潜力的就那么几个,不如把精力放在前三堂,甚至前二堂身上。
抓这些后几堂的学生做什么?有什么意义吗?这些人把书读死了,也不一定能考上举人。
换句话说,能在后几堂读书的,他们心里也该有数的。
每年的乡试,他们也不过是来凑数而已。
何必对他们费心思。
殷进士这么做,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难道这些学生,还能念他的好?
不可能!
殷博士怎会不知道张掌印的想法,却并不解释。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张掌印随便吧学生弃之不顾,一会收庆兰府的银钱,放任对方欺负自家学生。
一会又眼睁睁看着学生受伤,从蹴鞠场上被人抬下来,就不配为人师长。
殷博士看着府学的学生们。
无论哪一个,都是曾经有理想有抱负,认真苦读过的。
难道他们就该被放弃?
就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好“田庄”?
退一百步说,即使他们考不上举人,便可以纵容享乐?
士风为国之本。
天底下读书人基础的秀才都如此行事放荡,绝对会影响到普通百姓。
他们这些读书人,应该做好乡里表率才是。
张掌印拂袖而去,他倒是要看看,这刚来的新掌印,怎么整顿士林之风。
还是那句话,吃力不讨好。
不是他一人能为的。
两个掌印教官不和的事,飞快传遍整个府学。
府学学生都讨论两三轮了。
就连纪元也听一起学数科的高老四讲:“听说殷掌印是你之前的五经博士,他真像传闻一样,只对后几堂恶劣。对前三堂很好吗。”
?
这是哪里的话。
殷博士九月初五下午才来。
今日不过九月初七,怎么有这么离谱的传言啊。
纪元道:“你仔细说说传言如何。”
原来从昨日早上开始,殷掌印便在抓学生们衣着的错处的。
不仅是衣着,还有行走,甚至还会抽背功课。
若有不好的,直接让他们各自的每堂教官带走。
可大家渐渐发现,殷博士只往后七堂跑。
从第四堂到第十堂是他最常去的。
第一堂到第三堂基本不涉足。
这跟张掌印完全是两种做法。
不由得引出一些传言。
殷掌印讨厌那些学生,所以故意找茬,好显示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纪元问:“那殷掌印达到目的了吗。”
好像没有。
纪元又问:“殷掌印费力不太好,是无中生有斥责后七堂学生,还是真正找到了不足之处,让他们加以改正?”
一个人说你不好,既分直白地劝诫,也分嘲讽式的说教。
可能无中生有,也可能真正指出不足。
如果当初,房老夫子一句,字可真丑啊,他就玻璃心发作,直接气愤不已。
还会有今日的字吗?
高老四震惊,但震惊的是另一回事:“纪元!这是我见你之后,看你说过最多的话!”
特别是这一年,纪元稳重沉默,对谁都温和。
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