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武在机场打电话回万春街,来接电话的是斯江。
“早上收到阿哥的挂号信,他说他要回景洪。他一个人去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回不回来。”斯江一早上接了好几个电话,又急又气又委屈又激动?,听到顾北武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阿舅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囡囡别急,他的信从哪儿寄来的?你看过邮票上盖的邮戳了吗?”
斯江赶紧从裤袋里摸出信来看。
“上海——静安?”她怎么没注意到这个,看来阿哥出发?前就把这封信寄出来了,他早就打?算好了却没告诉她,斯江更委屈了。
“他带了多少钱走?”
“两百块。”斯江赶紧说明:“是阿哥自己的压岁钱,他信里说了。”他要不说家里也没人知道。
顾北武沉吟了一下:“他说他其他的压岁钱放哪里了吗?”
斯江匆匆又把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没——”她一直以为景生的压岁钱和她们一样?都交给大舅舅存银行?了,难道???
“那就不用?担心,他很快会回来的。”夏洛克北武福尔摩斯松了一口气,笃定地?说分?析给她听:“他提前写了挂号信给你们,肯定早就计划好了,如果计划好了却只带了两百块钱,你想想,上海到昆明的硬卧票五年?前是二十九块六,往返六十块,他最?多还剩一百四十块钱,住招待所一般两三块钱一天?,还要吃饭,所以他最?多只会在外面待一个月。”
“真的吗?”斯江捏着话筒将信将疑。
“嗯,你们别担心,他肯定会赶回来参加高一军训,虽然没考试是直升的,但他能成为国?家二级运动?员,付出的汗水不会少。”北武笑着安慰斯江:“景生是你们几个心里最?有成算的,他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囡囡你把我的话告诉你大舅舅——他可能关心则乱会急。”
“舅舅去买火车票了,他要去景洪找阿哥。”斯江急道:“我也想去。南南都说她要去景洪找阿哥——”想到斯南早上在电话里对着自己吼的那番话,斯江眼泪又止不住地?掉。斯南说得对,什么这个那个如果可能的,他可是她们的景生大表哥啊,他回景洪肯定是想他姆妈了,他一个人多孤单,一定有什么特别伤心的事他才?会离开万春街。“陈斯江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真没劲没义气!随便你去不去,反正?我要去!我要去找大表哥,我肯定找得到他,我肯定能把他带回家。”连斯南都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要去找景生,而她是唯一知道他回景洪原因的人,却没斯南那么勇敢决断。
“斯南那是瞎胡闹。”顾北武耐心地?劝慰好了斯江,挂了电话后想了想,又翻出通讯录给陈东来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陈斯南这家伙真干得出脑子一热跳上火车的事,她是惯犯,得盯着。
知道景生回了景洪,善让十分?担忧:“大哥好像一直没告诉景生害死舒苏的凶手就是那个姓蒋的吧?”她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不太敢想像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人间惨剧会有多痛苦,毕竟没有人能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顾北武提起行?李牵着她往外走:“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可他还是个孩子。”
“景生从来没做过真正?的孩子。”顾北武想起加州那些在公共场所肆无忌惮地?抽烟酗酒热吻的少男少女?,都有着很稚嫩的脸,那些自以为模仿大人的行?为就也变成大人的孩子,才?更让人担心。比俄狄浦斯更可悲的,是认为命运不可抗拒的人,是甘愿承担所谓的“原罪”的人,北武认定了景生不是认命的人,这个过程会很艰难很辛苦,但是他必须得走过去,他肯定走得过去。
——
机场外头七月的太阳暴晒着,空气都是滚烫的,重逢的人们喜形于色,在国?际出口这里,停了好几辆出租车,拉达、拉契亚都有。北武见善让朝出租车后头招手,忍不住笑了:“别浪费钱,我们做公交车去,一路上看看首都的大变化说说话多好。我又没什么行?李。”
一辆挂着武警车牌的敞篷吉普车慢慢开了过来,停在了出租车的外道,周善礼摘下太阳眼镜笑着朝他们招手:“哟,挤不进了,麻烦两位领导请动?动?腿挪个两步。”
“你怎么换车了?”顾北武抬了抬手边的顶篷:“这么晒的天?还把蓬敞着,真是清新脱俗啊你,看来下放到武警系统后锤炼出钢筋铁骨了?”
周善礼哈哈大笑:“呸呸呸,什么下放!我这叫翻开事业新篇章好吗?等你回上海了来我们总队看看,法国?英国?式样?的大别墅,大草坪,不要太赞。这车就得敞着蓬开,风一吹,美得很,感觉到没?小风儿呼呼的吹,太阳美美地?——”
话音刚落,前面不远处明明阳光灿烂,头顶上却袭来一大片乌云,转瞬哗啦啦下起了大雨。善让抹了把脸上的水,气笑着喊:“哥,停车停车,先把蓬支好!”
顾北武刚想跳出车帮忙,周善礼却猛踩了一脚油门:“坐稳了别动?,这蓬坏了,只能敞着!”
北武和善让面面相觑:“???”
追赶太阳的男人终于在五分?钟后开出了乌云区。
“看,彩虹!”善让指着天?空笑弯了腰:“北京欢迎你,顾北武,用?当头浇水的方式。”
“放心,开到你们北大,连车带人绝对晒干了。”周善礼一边保证一边指挥他们:“手套箱里有几条毛巾,你们拿出来擦一擦。”看得出他淋雨经验很丰富了。
一九八四年?的北京,比起两年?前变化并不大,至少不如顾北武想像中的变化大。二八自行?车依然是老百姓的交通主?力,人们的服装颜色和款式和七十年?代没有多大差别。
“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是三百多年?开始的,美国?独立也两百多年?了,我们就算是飞毛腿,也不可能改革开放个五六年?就赶上世界发?达水平。”善让握着北武的手笑:“何况两年?前我国?人口就已经破十亿了。子不嫌母丑,老顾同学你别这么一脸沉重啊,忧国?忧民得我都有压力了。”
顾北武不禁笑道:“周书记的思想觉悟怎么退步了?”
善让掐了他一把:“我早就不在团委工作了,当时还写信告诉过你,你是不是忘了?”
北武拿起她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这里的时间一直停留在两年?前,现在需要周教授上发?条调一下。”其实对他而言,周书记三个字带着一丝特别的温情和旖旎,几乎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称呼。
善让笑着纠正?:“副教授。”顺手捶了他一拳,仔细端详着他,男人经得住时间造,两年?多顾北武几乎没什么变化,在机场那么多出来的人,她一眼就找到了鹤立鸡群的他。两人四目相对,善让发?现自己还像以前一样?会心如鹿群乱撞,而且真的成了恋人夫妻后,反而很难继续以前的假装平静。
前排周司机干呕了几声:“你们行?了啊,至于吗?当我是空气?还是在拍美国?爱情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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