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下里一番询问,大狗子还有四百多条船,两万多人马,两处兵马会师一处,足有五万官兵,宁王心中大定,他向大狗子询问这是到了何处,无奈大狗子也是趁着夜色偷泊于此,还没来得及查探所在的位置。
就在这时,几个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探子匆匆跑回来道:“皇上、大师公、副师公,前方找到一处木屋,我们抓了两个本地人来。”
士兵们押着一老一少来到湖边,宁王上下打量,只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矮小男子,牵着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的手,看起来像是一对父子。这对父子莫名其妙地被“官兵”抓来,神色显得极其慌张恐惧。
宁王换上一副笑脸,和颜悦色地道:“你不要害怕,朕是大明顺德皇帝,领兵讨伐北逆路经此处,如此夜色迷茫、大雾幢幢,一时不辨东西。朕来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百姓战战兢兢地答道:“这……这个地方叫黄石矶。”
宁王一听大怒,“呛儿”地一声拔剑出鞘,挥剑便砍,那百姓怯如瘦鸡,明知利剑刺来,惊恐之极,却不知躲闪,被这一剑立时斩于地上。
宁王左右大骇,急道:“皇上这是何意?”
宁王怒气未消,戟指骂道:“如此小民也敢讥讽于朕,王失机?谅是朕的宝剑不利么?”
那个小孩子一见父亲被杀死,号哭着扑上前来,被大狗子一把摁住。大狗子一只手比他的脑袋还大,摁住了他如何还能动弹,小孩子张嘴咬了一口,大狗子吃痛,一松手正想挥刀砍他,那孩子纵身一跃,“扑通”一声已经钻进湖水,游鱼一般消失了踪影。
张纶呐呐道:“这小民一说,臣倒是想起这个地方来了,这里叫黄石矶,并非王失机,南人口音大多‘黄’、‘王’不分,方有此误。”
宁王这才明白,可是人已经杀了,岂能自认错误,他一拂袖子道:“不管如何,这无知小民如此说话,实在太过晦气,哼!现在既知地理,那便好办了,诸将随朕回营,咱们再详细商量。”
众文武默然不语,随着怒气冲冲的宁王行向中军大营。
李自然走了几步,悄然停了下来,望着雾气袅袅的湖面悠悠出神:“宁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区区小民一句话,也能如此忌惮,若非心中惶恐已至草木皆兵的境地何以至此?唉!可惜,可惜父亲隐忍半世,苦心经营,终不免走上急功近利的道路,中了杨凌的奸计。若非如此,父亲在北方从容起兵,联合白衣军所部,牵制边军和京营,那么江南空虚,宁王虽然无用,必然也能统御半壁,与北京抗衡。现如今北方平定,朝廷可以集中全力南下平叛,而宁王朱宸濠空有朱棣之志,却无朱棣之才、手下兵将纯是一群乌合之众,更比不得燕王与北元常年征战锤炼出来的铁甲精英,正德大军一到,便是土崩瓦解的局面,这枚旗子还能利用么?”
李自然忧心不已,在他心中已经认定宁王此番难成大事,留在宁王身边不过是随之送死而已,可他心中又抱着万一的希望,不忍现在就离开,而且弥勒教的根在北方,现如今已被朝廷清剿一空,离开宁王又能往哪里去呢?
他的目光渐渐投向极北:塞外正处于一团混战之中,若是换在平时,自己一个汉人势难打入蒙人内部,可是现在……乱世出英雄,这些蛮族以汉人为相、引为智囊的事自古有之,弥勒教要想东山再起,是不是可以借助蒙人的势力呢?
李自然边走边想,心中渐渐明晰起来:“宁王,再扶他一程便是,能保便保,不能保,便弃了他出关去,塞外广阔的天地、诸雄争霸的局面,像我这样文武双全的人,自然如鱼得水,还愁不能一展抱负么?”
※※※
宁王军天亮继续退兵,水陆两路大军退到鄱阳湖,与九江援军会盟,一时气势重盛。宁王登上盛载着百余名妃嫔美人的楼船,对肃立的三军将士慷慨陈词:“太祖高皇帝御制祖训有言:‘君不明,群小弄权者,藩王得起兵入清君侧。’”
“如今,弘治帝为君不明,为求一太子以安国本,为宵小所蒙骗,抱养民子,又因暴病身亡不及宣明真相,以致国柄为外人窃得。朕奉太后秘旨起兵肃清宗室,乃依祖训行事,出师有名!”
“尔等皆是勤王之师、保国之将,一旦肃清奸佞,个个都是有功之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莫看我军昨日仓促应战,以致失却先机,被正德所乘,但是我军兵精粮足,未伤根本。反观正德呢?此贼治国无方,只知穷兵黩武,以致国内国外战事不断,国库空虚已近于崩溃,虽有一时之强,终难持久!”
他跨前三步,扶住船栏高声宣道:“这里,是鄱阳湖,当年太祖高皇帝曾在这里,与陈友谅一决雌雄,激战三十六天,大获全胜,从而确定了天下的归属。如今,我们也将在这里,与正德贼军决一死战,此战得胜,我们将直取京师,平定天下!”
他一摆手,宁王府侍卫抬着一口口箱子走到楼船第一层的甲板上,掀开箱盖向甲板上倾倒着,一锭锭金元宝、银元宝、一颗颗珍珠、宝石,在阳光下放射出瑞气千条,湖前的将士们见了一时目迷五色,人人露出无比垂涎之意。
宁王得意洋洋地道:“朕,要在这里与正德决一死战。决战之日,诸位要全力杀敌,奋勇争先,带头冲锋之人,赏千金!但凡负伤者,皆赏百金!战事一结束,朕立即依言赏赐,三军将士可有信心一战?”
“有!有!有!”山贼军、土匪军、水盗军、神棍军们热血沸腾了,炮灰们兴高采烈地发出欢呼,雷鸣一般的“有”字声中夹杂着不少的“要”字,一双双热切、坚定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堆满甲板的金银珠宝,朱宸濠不禁放声大笑。
当他转过身时,脸色却立即阴霾起来,双手也微微地发抖,他并不是心疼这些宁王府百年积累的财富,而是因为王妃等人从九江赶来时,还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李森从湖广出兵,兵分三路,分别从修水、上栗、莲花进逼过来,两广和福建军已经突破了他们的南方防线,攻下了南安、赣州、浙江兵攻下了广信,包围圈正在逐步缩小。
而正德,亲率南北两都的精锐,气势汹汹、咄咄逼人,鄱阳湖一战如何能同当年陈友谅和朱元璋之战相比?那一战谁输了谁就丢了江山,如今他输了就丢了性命,而正德输了呢?只需退兵南京城,坐候各路大军掩杀过来就成了。
这是一场绝望的豪赌,他赌的已经不是江山,而是明知必败的一个赌徒最疯狂的报复: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我朱宸濠是完了,你正德也别想好受!
朝廷的大军终于杀到了,不但有正德亲自统帅率的两京精锐,而且伍文定父子携安庆守军也一路杀了下来。
宁王军背湖而立,把大炮全部架上战船,以铁索连舟,组成一道船墙,陆地大军挖土为壕、筑石为墙,用以抵挡明军的火器,看样子是要以火炮打击、步卒则以防御为主,再伺机寻找决战机会。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明军几路大军到了湖边,却停止进军似有所恃,宁王站在船头眼见远方明军的举动,不禁有些纳闷儿。
宁王奇道:“正德这是何意?莫非他想把我军困死在这儿?”
身边众人也觉奇怪,李自然忽然脸色一变,惊声道:“不好,明军的水师!”
李自然一语提醒了众人,明军的步卒倚仗犀利的火器攻击势如破竹,他们受明军打击太甚,一想起双方刚一交战时明军那种迅猛无匹的进攻就有心有余悸,只顾防范明军强悍的步卒战力了,却忘了明军水师的优势和他们比较起来,比陆军更胜一筹。
南船北马,他们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强大的舰队不用,而纯以陆军制敌?宁王怆然变色道:“快!马上解开铁索,舰队摆开防御阵形,以防明军猝袭!”
已经晚了,明军的战舰是和陆军同步南下的,现在已经从长江驶进鄱阳湖来,除了彭鲨鱼的战舰,正德自京师出发沿路护航的舰队全都开了过来,浩浩荡荡直入鄱阳湖。宁王的舰队以铁锁连舟横于湖岸,真比曹操当年的“连环计”还蠢,彭鲨鱼的舰队只须依次驶过,无需变换阵形,炮雨便丝毫不曾浪费地倾泻在宁王水师的战船上。
正德皇帝怕宁王又使无赖招术,为从道义上占住先手,战船上还备了朱元璋所修族谱上载的几位先人,朱仲八、朱百六、朱四九、朱初一、朱五四,一连串数字先祖的灵牌全放在船舱中备用,甚至连宋朝大理学家朱熹的灵位都有,因为朱元璋为了攀上一个有名的祖宗,曾经认定宋朝的朱熹就是他的先祖之一,只因年代久远,族谱散佚,无法完全认证罢了。
不过他这些准备全没派上用场,宁王水师败的落花流水,只顾仓惶逃命了,哪还有心思和他较量谁供的祖宗辈分高?
明军火炮齐发,来不及解锁应敌的宁王水师应战不力,多艘战船中弹起火,火借风势,这一烧起来“哔哔吧吧”愈燃愈烈,朱宸濠所乘的楼船大舟也挨炮着火了,一时贼众大哗。
就在此时,战鼓如雷,号角响起,陆地上的明军发起了总攻,千军万马掩杀过来,水上、地上鏖战一片。
明军中军中,正德和杨凌穿着厚厚的衣服袖着双手坐在车内,身前放着两个大火炉子,旁边儿站着一溜小太监,一人捧着一摞手帕,正德懒洋洋地倚在锦垫上,膝上盖了一条毛毯,他接过一张手帕来擤了擤鼻涕,然后递给小太监再拿一张,说道:“今日之战如泰山压卵,朕料宁王必败无疑。”
“是啊皇上,不过彭鲨鱼这炮放的也太没准头儿了,怎么把宁王的战舰也打着了?皇上许下的军饷,可全指望着宁王呢,这要是船沉了,或者被军兵趁乱把金银抢走,皇上可要失信于军了。”杨凌也是一副有气无力地模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