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一年里日子过得好,穆庭蔚觉得沈鸣黎瞧上去比以前年轻了许多,比他都显精神。
沈鸣黎望了他一眼:“陛下的苦,我当年都尝过。逝者已矣,何况这么久过去了,还是要节哀,哪怕为了太子殿下。”
穆庭蔚不愿跟他聊这个,掠过话题:“此次回来,还走吗?”
“走啊。”沈鸣黎笑笑,“嫣儿生产之后,调养一段时间就走。”
穆庭蔚落了一子,随口道:“也好,可以四处看看。不像我,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他说着,抬头,“仲生,如今我才能体会你当初为何愿意为紫嫣放弃一切,离开京城。”
以前他觉得,为阿贞放弃南岛,是他做的最大的让步。
而如今对他而言,若她能活着,她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他有江山万里,帝业锦绣,可在他心上留下的,只剩无尽深夜里冷到骨子里的孤寂与空虚。
“咳咳……”他掩唇咳了两声。
沈鸣黎脸色一变,面露关切:“听苏云阳说陛下病了,很严重。”
穆庭蔚笑着摇头:“没那么严重,只是疲于国务,身体有些累着而已。最近已经在调养了,并无大碍。”
“心疾难医,陛下不能总想着过去。”说到这儿,沈鸣黎停顿片刻,“其实既然先皇后是大越的公主,如今大越不是又来了位和亲公主吗,我觉得大越人应该性情都差不多,陛下何不……”
迎上穆庭蔚警告的目光,沈鸣黎讪讪闭了嘴。
他也就是随便瞎出个主意,馊是馊了点,但没准儿就看上了,陛下病也好了呢?
内监总管徐朗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道:“陛下,庆安殿的宴会开始有一会儿了,越国和南诏的使臣、公主都等着呢。”
说完见身着龙袍的男人面无表情,徐朗求助地望向沈鸣黎。好歹也是前朝丞相,又是陛下的至交,应该比他的话管用。
沈鸣黎开口:“陛下,虽说两位公主是在世家子弟中选驸马,但陛下总要去坐一坐的。”
穆庭蔚顿了顿,瞥一眼那盘棋:“那就晚些继续。”说完站起来,想了想,他回头看沈鸣黎,“你应该没什么事吧?”
沈鸣黎还未回答,他又开了口,是不容置喙的语气:“跟我去庆安殿。”
“这……”沈鸣黎起身拱手,“这不妥吧,小民一届布衣,无官无职,怎可去那样的宴席。”
穆庭蔚嗤笑一声:“方才也没见你自称小民。”
说完率先大步出了寝殿。
沈鸣黎无奈,硬着头皮跟上去。
——
随着内监一声“圣上驾到”,庆安殿的歌舞停了下来,所有人起身相迎。
穆庭蔚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去了上面的龙椅上坐下,内监在他左手边的位置给沈鸣黎准备了座位。
穆庭蔚话都没说,直接抬了抬手,让歌舞继续。
沈鸣黎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让自己跟过来了,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还想找个陪他喝的。
沈鸣黎索性舍命陪君子,两人也不说话,只喝酒。
底下众人起初因为穆庭蔚的到来而有些拘谨,后来见他也没说什么话,才渐渐稍微放开了一些,一些世家子弟瞧上歌娅公主的美貌,也不乏上去敬酒示好的。
至于长洛,她戴着面具瞧不见相貌,再加上年纪长些,来敬酒的人很少。不过她一个人坐在那儿酒也没少喝,整个人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闷闷的。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歌娅公主突然仰头饮了杯酒,从位子上起身,站在大殿中央,对着上面的穆庭蔚行礼:“皇帝陛下,歌娅为今日酒宴特地准备了歌舞,希望能为大家助兴。”
那些倾慕歌娅公主的男子听闻此话,眸色都亮了,一脸期待。
穆庭蔚闻言点了点头,语气淡而自有威仪:“公主请便。”
歌娅公主离开后,很快换了身舞衣,在其她舞女的簇拥下迈入大殿。
乐声渐起,歌娅公主单足一点,纤腿轻扬,柳腰舞动,动作行云流水,连贯顺畅,尽显身姿绰约柔婉,体态轻盈,若风中柳絮,又似月下飞燕。
随着她起舞的动作,底下有人开始连连赞叹,满堂喝彩。
清平也望着她,被她的舞姿惊艳到。胡旋舞她见旁人跳过,却第一次见人把这舞跳得如此妖媚。歌娅公主这一舞,将柔媚与风情万种发挥到极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可勾魂,使得围着她的伴舞成了陪衬。
大殿之上一众男子都看呆了,将殿中曼妙的身影看做尤物,目色流转。
铭轲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回神时有些愠恼,饮了口酒,低斥道:“好心机的歌娅公主!大庭广众之下把舞跳成这样,哪个男人受得了?”
清平把目光投向上方的主位,原本沉默饮酒的穆庭蔚,也在盯着歌娅公主的舞姿看,目光深邃。
歌娅公主这舞,明显是下了好一番功夫琢磨过的,所有的舞步都依着男人的喜好,把自己的独特风韵展现得淋漓尽致,抬腕低眉间,像一把软钩子,是男人最喜欢的娇俏模样,妩媚妖娆,又楚楚动人。
清平知道,她在孤注一掷,用今日这舞来吸引穆庭蔚的主意。
但目前来看,她似乎成功了。
穆庭蔚在看她,目光至今未曾移开半分。
清平拧紧了眉头,紧紧盯着他,压抑着心上的不悦。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从歌娅公主身上移开,不经意间在大殿中扫过,与清平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两人皆是一愣,清平狼狈逃开,垂下眼帘。却感觉仍有炽热的目光探究着她,让她浑身都不自在,把脑袋垂得更低。
最后,歌娅以九个完整的回旋舞步曼妙收尾,大殿众人赞不绝口,掌声经久未散。
在所有人的称赞中,歌娅斟了杯酒,走至主位前,奉了上去:“歌娅仰慕大晟皇帝陛下已久,今日能为陛下舞,是歌娅之幸。”
大殿之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忘了过去。
原本惊叹不已的世家子弟们,个个面露失望。
原本他们还幻想着能娶这样的姑娘为妻,但如今歌娅公主这意思很明显,她看中了陛下。单凭刚才那一舞,她注定要成为大晟的后妃了。
清平也在等着穆庭蔚的反应,指甲掐着掌心,面具下的脸色有些泛白。
她抬步想要走出去,被铭轲发觉,扯住了她的衣袖,低声道:“大殿上你若胡闹,怎么收场?”
清平咬着唇,继续站在那儿。
阿兄好不容易答应她宴会好去找穆庭蔚,如今宴会尚未结束,穆庭蔚若这时候把歌娅收了,她怎么办?
穆庭蔚漆黑的双目扫过歌娅奉上来的酒,他默了须臾,淡笑:“公主才貌双绝,得满堂喝彩,相信很快能选得驸马,以结两国之好。”
歌娅公主先是愕然,随后有些失望,甚至难以置信。
她的胡旋舞,得尽男儿心。为何偏偏在他这里不行?他方才分明盯着她看了许久,她有注意到的。
她张了张口,正欲再说什么,穆庭蔚声音冷下来:“给公主看座。”
歌娅公主被他的疏离与冷漠震慑,隐忍着握了握拳,退至自己的位子上。
清平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期盼着这宴席快些结束。
世家子弟们一声声的夸赞传来,敛了方才的静默氛围,歌娅依旧被众星捧月,张扬骄傲。
只是因为被穆庭蔚拒绝,她心上仍旧觉得不大畅快。瞥眼看见对面从宴席开始便一个人喝酒,浑然状况之外的长洛公主时,她心里的不畅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她笑望过去:“听闻大越人善舞,长洛公主的舞姿想必绝伦,今日你我共同挑选驸马,长洛公主不如趁此时机献舞一支,活跃氛围。我也想趁机讨教一二。”
歌娅刚因一支胡旋舞被人称赞,自认不会有人能超越她。长洛公主再舞,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既然她没机会入了大晟皇帝的眼,长洛公主最好也别有这个机会。
她存了这样的心思,宴席上的世家子弟却也格外期待。这长洛公主一直戴着面具,全程不说什么话,倒真的让大家颇为好奇,很想一睹她的舞姿。
“今日得见歌娅公主之舞已觉得幸甚,若再有机会一观长洛公主之舞,实在是三生有幸。”世家子弟当中,有人壮着胆子说道。
紧接着便有人纷纷附和。
一直默默饮酒的长洛身形微滞,默不作声。
铭轲坐在她旁边,见她没反应,低声道:“你若不应,岂不让人看轻我大越?没关系,你尽力便好。”
长洛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有些讪讪地开口:“太子殿下,长洛不会。”
铭轲有些不敢相信,舞是大越女子的基本功,阿贞从四岁就开始学了,长洛居然不会?
长洛也没料到歌娅公主居然找她茬,有些焦急。她如今是和亲公主,代表大越,若说不会,必然是要给大越丢脸的。
可是,她真的不会。
她是被父王母妃宠大的,自幼不学无术,琴棋书画不会,跳舞也不行,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钻研制毒了。否则,她当年可能也不会机缘巧合认识神医苏云阳,又被他狠心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