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铭轲裹着裘衣打开密室的门,就看见一身玄衣龙袍的男人趴在冰棺上,正喃喃说着些什么。
近六年的时间过去,身穿龙袍,经常会被朝臣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男人似乎也又苍老了许多,瘦瘦的,满脸沧桑,看起来惹人心疼。
这偌大的皇宫,因为少了清平,变得没什么活力。
铭轲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上前拱手:“父皇怎么又来这儿了,母后正找你呢。”
皇帝抬头,看了眼儿子,目光重新落在沉睡的女儿身上,擦了擦眼角:“最近忙着齐王谋逆的事,许久没来看清平了,陪她说说话儿。”
说到这儿,皇帝直起身来,神情肃穆,和早些年比难得稳重了些:“也幸好你当初救了大霖的镇国公一命,他报恩提醒我们齐王的狼子野心。否则,这大越就要天下大乱了。”
铭轲点头:“局面是稳住了,只是齐王逃匿,如今与南蛮首领巫奇蛤喇联手占了琪湾,拥兵自重,如果不尽早解决,他们迟早还会打到京师的。”
皇帝叹了口气:“先祖打下南岛基业,花了多少年才让大越固若金汤,无人敢觊觎。数百年来,北陆纷争不断,处处硝烟,唯我大越屹立不倒,民风淳朴,安居乐业。这是先祖的功劳,也是先祖的远见。”
“偏你皇叔野心勃勃,妄想一口吞个大胖子,企图跑到大霖去开疆辟土,攻城略地。咱们大越一共才多少人,北陆那样的地方,他也不怕撑死。”
“父皇所言甚是。”铭轲顿了顿,又道,“只是儿臣觉得,先祖当初设下闭国之策,虽然帮大越挡了灾祸,但闭门造车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咱们若想大越更好,还是要与北陆多些往来,互相取长补短,方得繁荣。”
皇帝沉吟了片刻:“朕与你母后也谈过这个问题。你母后还说等安定下来,得了机会,让你去大霖走一遭,这对你将来继承皇位,治理江山是有利的。”
“儿臣也是这般想的。”铭轲说着,目光落在冰棺中女子的身上,眸色深远,“阿贞以前爱看游记,每次看完了都要缠着我,对我讲她幻想中的北陆的样子。这丫头一直都想去北陆看看,如果她还在,儿臣就可以带她一起去了。”
皇帝看着那冰棺,低声喃喃了一句:“我们阿贞只是睡着了,她一直都在。”
——
“爹爹,你老盯着我娘做什么?”元宵被穆庭蔚抱着,站在不远处盯着尤旋看了许久,元宵此时有点不高兴,“我还想飞来飞去。”
穆庭蔚回神,低头看怀里的儿子:“不飞了吧,天气凉了,容易感染风寒。明日咱们要出发去帝京,你若生病可就得拖着不能出发了。”
元宵有点不太情愿,可到底没再坚持。
穆庭蔚带着他回到尤旋身边,尤旋听到动静,缓缓将唇边的树叶取了下来。
见她抬眸,穆庭蔚看她:“你懂音律?”
尤旋知道很多事以后都瞒不住,故而早想好了说法:“之前不怎么会,回到寄州之后请了先生勤学苦练琴棋书画,才有了些许成就。先生说我有天赋。”
“五年吹成这样,确实有天赋。”他淡淡应了句,不知是否信了尤旋的话。
尤旋笑容恬淡:“天赋或许会有,关键还是勤能补拙,我整日闲在家中无事,也不爱出门,便经常练习。心思放上面了,也就学得比常人快些。”
她在大越时,母后在她五岁开始教她学这些,到十六岁学了整整十一年。不过以前每天都只学两个时辰,如今五年时间,每天多学两个时辰,也就补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撒的这个谎,还是勉强说得通的。他应该不至于真的派人去查一查,看她这五年来有没有每天学够四个时辰。
穆庭蔚果真没再怀疑什么:“既然琴棋书画都会,改日可以切磋。”
尤旋笑着颔首,却没开口应话。
两人说话间,元宵一直没吭声,穆庭蔚一低头,他不知何时居然趴在自己肩头睡着了。
小孩子睡得快,这会儿呼吸轻浅平稳,约莫睡了一会儿了。
尤旋见此站起身来:“上面风大,带他去屋里睡吧。”
穆庭蔚没说什么,单手抱着元宵,一手撑起她的腰肢,瞬间落了地。
尤旋还有些惊魂未定,他已经松开她抱着元宵进屋了。
尤旋在原地停顿了须臾,也提起裙摆跟上去,并让人准备热水给元宵擦洗。
穆庭蔚亲自帮元宵褪了鞋袜,脱掉外衣,又拿温热的帕子帮他擦脸擦脚。
似乎是因为不习惯照顾人的原因,他做起这些时看起来有点笨拙,却又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元宵。
屋内昏黄的烛光映着这样的画面,格外温馨恬淡。尤旋静静在远处望着,没有去打扰。
等安排元宵睡下,尤旋亲自送穆庭蔚出去。
到了院里,他伟岸的身姿停顿了下来,回头看她:“东西可收拾好了?”
尤旋点头:“已经妥当了。”
“嗯。”他沉吟着道,“早些休息,明日我来接你们。”
他说完欲走,却又被尤旋唤住了:“公爷!”
穆庭蔚回头,拧眉看着她。
尤旋默了一会儿,犹豫着问了心中猜想:“公爷府上有女人吗?”
穆庭蔚蹙了蹙眉头。
既然话都问了,尤旋索性便硬着头皮:“马上要去帝京了,镇国公府什么情况,或者我应该有权利知道一二。公爷府上,可有旁的什么女子?”
倒也不是她争风吃醋,但最起码她得在去帝都之前,让自己心里有数。何况秦延生白天的那番话,还是给尤旋心里留下了一点影响的,索性先旁敲侧击一下。
穆庭蔚颀长的身躯站在她跟前,垂眸时,看到她眼睫轻颤,双手揪着帕子,似乎有些紧张。
他顿了顿,说:“有。”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尤旋脑海中无数种念头闪过。
良久之后,他似乎低笑了声,淡然道:“是我母亲。”
尤旋觉得自己被耍了,愕然抬头,撞上他没什么表情的一张俊脸。
他这个人生得的确好看,但因为周身总有戾气,很容易让人忽视那张脸,不敢靠近,更不敢细细打量。然此时望去,他敛了那份高高在上与肃杀凌厉,眼角眉梢,似有若无带了几许温和。月色下,多了些儒雅气。
恍惚间,尤旋想到了当初他在大越南宫别苑时,让她一眼看去觉得俊美无俦的样子。
她还在怔愣,却听他又道:“她很好,你生了元宵,我娘会喜欢你的。”
尤旋回神琢磨着他的话,还没再问什么,他人已经负手阔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