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做好自己,经营好自己的铺子,大抵就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待到七月,汴京中越发炎热起来。
沈怜雪在铺子里又加了一个冰鉴,并且同女儿商议之后,上了一个新的冰碗。
冰碗是用新鲜牛乳而做,把新鲜牛乳冻成冰,然后打成冰沙,最后淋上加了蜂蜜熬煮的红豆沙,一道甜蜜冰爽的红豆牛乳冰就做好了。
做法不难,难的是要费力做成冰沙。
但这道略有些贵的甜品,却成了左近百姓的新宠,有事没事都要过来买上一碗,怕孩子身弱吃多伤胃,食客经常都是买上一碗一家人吃。
夏日就是要吃冰。
这几日来,牛奶冰卖的越来越好,沈怜雪也很吃惊,她问女儿:“这么简单的冰碗,怎么百姓会如此喜爱?”
沈如意想了想菜谱上的后记,然后道:“大概甜食就是一切?”
沈怜雪笑着拍了拍女儿:“咱们如今生意稳定,一月上一两次新品,据我观察,甜食和点心会被一开始哄抢,也就是很容易就引起食客的好奇。”
“但相对的,比如咱们的酸笋鸭、小炒鸭杂和豆豉蒸鱼,都是经过一两月的时间,才被食客口口相传,成为稳定的招牌。”
沈如意放下手里捧着的书,认真道:“娘,点心能迅速引起食客的追捧,是因为咱们的点心无可替代,咱们做的几种外面即便有仿制,你也尝过,味道跟咱们相距甚远,但热碟不同,热碟其实并未太出格,都是家常菜。”
“家常菜,只能在经年累月的积累中,慢慢固定口碑。”
沈怜雪点头,道:“你说得对。”
沈如意挽起眉眼,笑道:“所以,我们一月上一道点心,加一道热碟或冷盘,待到下个月,把最不被喜爱的菜品撤掉,这样就会产生一个……良性循环?”
沈如意左思右想,才想起这么一个词来。
这会儿铺子里不忙,沈怜雪也捧着冰碗同女儿一起吃,女儿要读书,她就有一搭没一搭喂她,母女两个很是亲密。
待到这时,堂中突然有食客开始议论。
“咦,你是否听说,尤家完了?”
尤家这两个字,准确吸引住了母女两人,她们两个一起抬头,看向那一桌客人。
那一桌客人都穿着襕衫,头戴幞头,一个个颇为斯文,一看便知是文人。
既然是文人,那他们议论的尤家很有可能就是她们知道的那个尤家。
沈怜雪同沈如意对视一眼,母女两个一个捧着碗,一个拿着书,都认真偷听起来。
那一桌的客人并未察觉这一边,继续说道:“真的?怎么完的?”
很显然,这个消息并非人人都知。
一开始说话的年轻文人左顾右盼,最后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们说,我二叔不是在工部任职,听闻之前裴宰执被人弹劾,就是尤侍郎指使,他故意把裴宰执发回的治灾折子压下,不让移交政事堂,也不让近臣通传官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灌了一大口雪泡缩脾饮。
沈如意晃了晃腿,目光盯在书上,耳朵却竖起来。
那人又道:“哎呀,若说这尤侍郎,不愧是在朝围观三十载,先后辅佐过两代帝王,他手腕之狠,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他在这里感叹,另外一人便道:“你别在这有的没的,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
年轻文人瞥他一眼,只好继续道:“唉,总之我听说的便是尤侍郎很想把裴宰执拉下马,裴家和尤家的关系咱们都知道,那真是水火不容,以前同朝为官,都在政事堂还好些,但如今……如今这般局面,尤家又摔了个大跟头,肯定不想放过裴家。”
“他们暗中扣下折子,又命人在京中散布谣言,那些老顽固台谏们,自然要弹劾一本了。”
如此一来,便形成了台谏一起弹劾裴宰执的局面。
听到这里,沈如意若有所思点点头,藏在书后同母亲道:“原来如此。”
沈怜雪也道:“这也难怪大人让咱们别急,只要折子被翻出,应当就无事。”
沈如意也点头,跟着笑起来:“我老觉得爹爹是故意的。”
沈怜雪轻拍一下女儿的后背,也笑了:“胡说八道。”
沈如意嘿嘿笑了两声,母女两个一起继续听。
待那年轻文人说完,另一边的圆脸青年便道:“若是如此,我也听说些闲言碎语。”
他道:“听闻裴宰执此番救灾很是得力,他不仅给灾民们找了活做,不仅养活了自己,也养活了家人,还让赣州中未受灾的洪都兴建了不少寺庙楼台,这其中,官府甚至没花费太多救灾银,皆是民间筹办,简直是皆大欢喜。”
有人道:“也就只有裴宰执,才能如此厉害,当真是我辈楷模。”
那个年轻文人被人抢了话,十分不满,立即道:“裴宰执当真是人中龙凤,听闻他到了赣州看到灾民繁多,即便洪都并未遭灾,也要抵抗不住,这才想了新的治灾法子。”
“裴宰执先寻了洪都的寺庙,同大师商议可以以低薪雇佣灾民兴建佛寺,灾民之人力比平日要低六七成,这一点倒是令佛寺道观颇为心动,因此大批灾民有了去处。”
他娓娓道来,一看便知道个中内情,说得相当详细。
他见众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不免挺了挺胸膛,显得很是得意:“后他又看洪都百姓都因灾情而显得很是紧张,便同知府商议,在城中举行赛龙舟,这样既让百姓高兴,又能让灾民有一份新的出路。”①
“无论是建造龙舟,搭建观台,亦或者走街串巷开铺席,无论哪一项都需要人力女使。”
他说到这里,旁的文人便恍然大悟。
“宰执并未‘救’灾民,他只是给了灾民一个活路。”
“是啊,宰执大善也,灾民灾后定会心绪浮躁,痛苦难耐,但未一家老小生计,肯定也愿意去做人力,这三五月熬过去,待到明年开春,灾情褪去,再寻安身立命之所,人也能继续为未来努力。”
说到这里众人无不动容。
就连听到这里的沈如意,都看着母亲吃惊张大嘴:“爹爹好生厉害,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沈怜雪看着女儿吃惊的小脸,眼眸中有着深切的眷恋和温柔。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父亲便是那个授渔人。”
那年轻文人继续道:“尤家结党营私诬陷裴宰执,因裴宰执被弹劾,因此发往赣州的救灾银也几经波折,以至晚到赣州,若非裴宰执机智应对,否则灾情只怕会更重。”
“但此番裴宰执以结束治灾,启程返京,洪都知府亲上折子,折中详述治灾之事,这封折子到底送入政事堂,令众人皆叹,而弹劾裴宰执的台谏们也羞愧难当,群起调查流言来源,最终查到了尤家身上。”
“于是,尤侍郎受到了第二次群策弹劾。”
那年轻文人说完,猛地吃了一大口雪泡缩脾饮,这才长叹一声:“这一次,听闻一起散布留言,打击裴大人的尤家党羽皆被弹劾。”
这么声势浩大的弹劾,比之前那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说那一次只是弹劾尤侍郎为人不正,德行有亏,不忠不孝,那么这一次,就是尤家结党营私,以动朝纲。
一桌人听到这里,都久久难言。
沈怜雪看了看女儿,冲她眨了眨眼睛。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团团,你父亲快回来了。”
沈如意也高兴道:“是!娘,我好想他。”
以前因裴明昉朝中太忙,因此只能隔三差五过来看望,但母女两个都知道他人在汴京,彼此之间并未远离。
但此番三月不见,才令人警觉离别之苦。
沈怜雪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柔声道:“是啊。”
此时的官道上,一行数十人的队伍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抵达汴京南十里亭。
队伍并未直接入京,而是缓缓在十里亭前停下。
后面一辆马车前,车夫跳下马车,搬了马凳过来,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便从马车中快步而出。
他下了马车,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然后往十里亭这边看来。
十里亭外,也是人头攒动。
两队亲兵把守在十里亭前,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匆往马车这边跑来。
待他及近前,便很客气地给人行礼:“裴宰执,路途遥远,辛苦良多。”
裴明昉垂眸看着眼前的管家,缓缓开口:“闻管家,怎么王爷有这等雅兴,来十里亭听风赏景?”
闫管家躬身行礼,不敢起身:“裴大人玩笑了,王爷是听闻大人今日回京,特地出京相迎。”
“实在是等候良久。”
裴明昉轻轻哦了一声,然后问:“王爷可有何事?竟会如此着急。”
闫管家往十里亭比了个请的手势:“王爷一去便知。”
裴明昉眸色深深,似是很不在意地说:“既然王爷亲自来请,裴某又怎能不给王爷脸面,路途辛劳,倒是想要吃上一杯热茶。”
他说着,跟随闫管家的脚步,一路来到十里亭前。
他一到来,围在十里亭前的亲兵便迅速让开一条路,裴明昉脚步略顿,却丝毫不在意这些气势汹汹的亲兵,大步往十里亭中行去。
亭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似乎当真在听风赏景。
裴明昉来到十里亭中,也不先见礼,自顾自便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桂花露。
“你如何才肯收手?”终于,靖王沉不住气了。
裴明昉低头吃茶,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