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昉此言一出口,沈怜雪跟沈如意都有些惊愕,一时之间竟是都沉默不语。
裴明昉左右瞧看,见两人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满而出,心中一暖,不由缓下面容,哑着嗓子开口道:“无妨的,我只是临危受命,前去赣州督办治灾事宜,于我本人来说,并无危险。”
如此一言,便知赣州的灾情一定很重,都要当朝宰执亲自督办。
裴明昉见母女二人依旧闭口不言,思忖片刻,继续道:“其实朝中也未有宰执治灾之先例,只是如今京中局势动荡,我若一直留在汴京,有些人的目光就会一直盯着裴家,盯着裴家军。”
“况且,我也实在担忧灾区百姓,能为受灾百姓尽一份力,哪怕只是微末之力,我也心安。”
沈如意低下头,一直没有应话,倒是沈怜雪听到此处,抬眸看向裴明昉。
他这几日又很忙碌。
临从政事堂出来时才换了常服,官帽也换成软幞头,但若要仔细瞧看,能看到穿在里面的衫子衣袖上染着点点墨迹,显然是忙完便直接来了甜水巷。
以前的裴明昉,还会遮掩一下自己的疲惫与忙碌,他在沈怜雪母女两个面前的时候,永远是飘飘如仙,气质清朗的裴宰执,他似乎也永远不会疲惫。
然而辗转至今,当心逐渐靠近之后,他似乎再也不会遮掩自己的疲惫和无奈。
对于沈怜雪亦或者沈如意来说,面前的这个会无奈微笑,会疲惫叹气的裴明昉,才是最真实的他。
他不再如天上皎洁的明月,他已落入凡尘,成了清澈池塘中的月色。
沈怜雪伸手在女儿头上拍了拍,这才对裴明昉道:“大人,此去路途遥远,离别在外,还望大人照顾自己周全,时刻以自己为重。”
她说到此时,桃花眸子清澈落到裴明昉面上。
“大人,对于我同团团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沈怜雪这句话说完,似乎并不觉得说了什么惊天之言,她依旧认真看着裴明昉,似乎只是在叮嘱关怀他一般,并未如何出格。
裴明昉先是一愣,他也跟沈如意往日那般眨了眨眼睛,好半天,他才低笑出声。
“我会的,裴安、裴然和暗探都会随我一起去,你们放心便是。”
裴明昉说着,弯腰看向女儿。
“团团,是不是生气了?”
沈如意抿了抿嘴唇,还是不肯抬头,她也不是生气,只是担忧父亲罢了。
她是知道这一次灾情很是凶险,她私心里不想让父亲去,但她也很了解父亲,知道他一旦下了决定,怕就不会更改。
再一个,他确实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大丈夫立于天地,为官者为民请命。
裴明昉作为宰执,从来无愧于心,他不知自己是否能名留青史,也不在乎能否并载史册,他只想在他在位时可以力所能及,把他想要实行的新政全部推行。
哪怕能恩及一人,哪怕能挽救一户,也是好事。
就是因为太了解父亲,所以沈如意一句规劝之言都说不上来。
但她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即便经历过生死,即便重生而活,却依旧不想失去刚刚寻到的亲人。
她失去过一次,那滋味生不如死,心里怕极了。
裴明昉隐约觉察到她的纠结和担忧,知道女儿是在关心他,便伸手握住了女儿的手。
“团团,父亲不会有事的,”裴明昉起身蹲在她面前,认真看着女儿,“赣州如今是什么情形,父亲很清楚,即便当真危险,但父亲身边还会有许多暗探,他们都是高手。”
“团团,我还有未了之心愿,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沈如意猝不及防抬起头,那双已经通红的杏圆眼睛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委屈和担忧。
“爹爹,你是宰执,说到做到。”
裴明昉拍了拍她的后背,哑着嗓子笑:“傻丫头,哭什么,多大的事。”
他道:“爹爹说到做到。”
待得裴明昉把这一大一小哄住,才道:“府中的闫管家会每日过来一趟,看看你们好不好,铺子里是否有其他事由,母亲那边应当也会派人,不过不会叫你们知道。”
裴明昉同沈怜雪道:“万事都不要忍耐,一定要同闫管家说,若是急事直接让苏掌柜回裴府禀报。”
他一边说,一边吃了口水,这才压了压嗓子里的痒意。
沈怜雪微微蹙起眉头,道:“开个食肆哪里会有那许多事,大人不用操心我们,你且坐下,我给你取些梨膏过来,你带着路上吃。”
沈怜雪絮絮叨叨地道:“也不成,一会儿去厨房再取些麻酱馒头和谈三角,再带些酥饼,路上好吃用。”
她一边往厨房行去,一边嘴里念叨:“还要再带些小菜,但是得赶紧吃,如今天气热,仔细放不住。”
裴明昉跟沈如意听着沈怜雪的念叨,父女两个眉头都松开,倒是渐渐放松下来。
裴明昉既有些无奈,心里又很是甜蜜,那一罐梨膏还未吃进嘴里,却已经感受到了其中的柔情蜜意。
裴明昉坐在椅子上,看着女儿傻笑。
沈如意这会儿被父母这么一闹,倒是没那么担心了,此刻她看到父亲的傻笑,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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