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时辰的工钱是十五文,一日若能做五个时辰,怎么也有一百五十文收成,且他们也不一定做这种清洗的活计。
端茶倒水,订饭送汤,偶尔一趟只一刻两刻,也能有三五文营生,并不算太过辛苦。
在汴京,只要肯营生,大抵都能养活家小。
沈怜雪同他们说好,待明日有空便来收拾塌房,然后便同孙九娘去前头签契,孙九娘直接给了她三把钥匙。
“你拿着吧,别丢了就成。”
沈怜雪想了想,解了一把放在孙九娘这:“大姐帮我保管,更放心一些。”
孙九娘也没推辞,笑着收好。
沈怜雪回家去,喊了正忙的李丽颜,又把想要跟着一起进去的沈如意赶走,然后才开了临近楼梯的那间塌房。
这一间有一个面向杂院的里窗,正好可以把灶台摆在窗下,这样就不会让屋中油烟太重。
房门一开,便一股子灰尘扑面而来。
沈怜雪掩鼻后退,待灰尘都消了,才同李丽颜一起进了塌房。
沈如意也迈着小短腿跟了进去:“哇,好大啊。”
这一间塌房确实不算小,因为没什么东西,更显空旷。
这一间门口的位置放了三排木架,上面依稀还有些残留的碎布,绕过木架,后面则是一大块空地。
地上还有木箱拖拽的痕迹,向来是上一个租客取走货物时留下,停塌中倒是没多少东西,显得空空荡荡,又有些昏暗。
沈怜雪跟李丽颜看了一圈,沈怜雪便道:“这三个架子可以放在后侧,一个放新鲜食材,一个放厨房用具,另一个则放做好的馍饼和脆饼,回头再做几个布帘,东西就干净了。”
李丽颜点头,笑着说:“还得加两个桌案,一个切菜,一个揉面,正好,哦对了,她一拍脑门,咱们得弄两个水缸,洗菜用正好。”
沈如意立即补上一句:“娘,还要冰鉴,夏日里可以持雪泡!”
她倒是先惦记上了。
一说起这些事来,几个人都很有干劲儿,左瞧瞧右看看,安排得很是妥当。
如此安排完,沈怜雪就叫来帮闲,让李丽颜同他安排一句,桌椅板凳、水缸木箱,都让他来置办,她们只要给个跑腿费便是了。
这点小活,帮闲一个时辰就能做完。
他甚至还问:“要不要给娘子们换好窗楞,如今这窗户开不大,做不得厨窗的。”
李丽颜回头看了一眼沈怜雪,沈怜雪点头:“好。”
如此前后不过用了两刻,事情就办妥了。
有了厨房,她们就能做更多事,沈怜雪下午在厨房里忙时,就能让沈如意在院子里玩,她一抬头就能瞧见,不怕她走丢。
沈怜雪这事决定得果断,钱也花得果断,一点都不带犹豫。
安排完之后,她甚至心情极好,准备晚上出摊时还哼起了小曲。
沈如意看母亲高兴,她也高兴,跟着她一起唱。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时,沈怜雪同李丽颜忙到天擦黑,一边卖了二百多份后,便一起推着车往家去。
李丽颜又说:“以后就可以把锅灶停进厨房里,不用来回收拾。”
往常他们都放在杂院中,上面自不好放食物,酱料等都要收拾回去,每次都要费一遍事。
沈怜雪点头:“是啊。”
娘三个说说笑笑,进了杂院,沈如意跑在母亲身边,正等着她停好推车上楼,眼睛一扫,就看到了水缸后面有个模糊身影。
“娘……”沈如意靠近沈怜雪,轻轻拽她手,“那有东西。”
天色已经暗下来,杂院里没有点灯,她们只能靠着银盘些微的光影勉强识物。
沈怜雪谨慎地一把拿起菜刀,把女儿拦在身后。
李丽颜拦了拦她,从推车底部取出火钳,直接往前行去。
她刚走两步,就顿住了。
沈怜雪小声问:“怎么?你别过去了,我们去请巡警来吧。”
“是什么呀?”沈如意也问。
李丽颜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沈怜雪,眼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迷茫。
“是个……”她语气弱了下来,“是个受了伤的女人。”
这么黑的天色,之所以能认出来是个女人,只因她从黑色斗篷下露出来的那双绣花鞋。
绣花鞋的鞋面漂亮而精致,并蒂莲绣纹在漆黑的夜里闪闪发光,就如同天上繁星引人目光。
听说是女人,沈怜雪也未立即放松警惕,她紧紧把女儿护在身后,手里的菜刀也没放下。
只不过,她往前两步,走到了李丽颜身边,踮脚去看。
那似乎确实是个女人。
她裹着斗篷,整个人藏在其中,显得异常瘦弱,而且从她身上,沈怜雪能闻到血腥气。
难怪李丽颜说她受了伤。
沈怜雪看了一眼李丽颜,李丽颜也看她:“如何?”
她在问沈怜雪救不救,帮不帮。
沈怜雪顿了顿,她知道不能惹麻烦,但若看到陌生姑娘在街头受伤而不救,她的良心过不去。
说到底,无论什么样的境况,都不能丧失良心与善念。
沈怜雪咬牙:“先看看她是否醒了,问问她怎么回事。”
李丽颜略松了口气,她上前两步,右手虽还捏着火钳,左手却轻轻拍了拍那瘫坐在地的女子。
“醒醒,醒醒,”李丽颜低声问,“你是谁?”
那女子似乎被吓了一跳,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少倾片刻,她慢慢缩了起来。
“我……我谁都不是,谁都不是。”她喃喃自语道。
她呢喃着,神态简直有些癫狂,却又有着万籁俱寂后的平静。
极致的疯狂背后,是安静如同深夜的沉稳。
李丽颜都不敢再碰她了。
但她越靠近她,越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李丽颜又有些担心,只得硬着头皮再问:“姑娘,你是否受伤?”
说起伤来,那姑娘倒是有些反应,她微微抬起头,露出风帽下面苍白的面容。
她无神的双眸看向李丽颜,似乎在辨认眼前的陌生人。
“你……”女子有些迟疑,“你是谁?”
李丽颜见她还有反应,瞧着也还算正常,不由松了口气。
她对略有些焦急的沈怜雪摆摆手,又回头看向女子:“我是这里的租客,晚上回来遇到你,怕你有事,便过来询问。”
李丽颜毕竟经过大风大浪,她当年可是闹到过县衙里的,什么没见过。
就算当年在安家被安逸致毒打,她都能拖着病体回手,也正是因为她会回手,会闹事,不顾脸面,不要什么“安生日子”,所以安家才不敢再要她。
如今见了这女子,她是颇为镇定的。
女子听到她说租客两个字,那双无神的眼眸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她求救似地看向李丽颜,问:“这是何处?”
李丽颜一看便知道她心中不安,立即道:“这里是甜水巷,在汴河以东,再往前去是东角楼街。”
甜水巷或许不是人人都知,但东角楼街却颇有名气。
那女子一听这位置,狠狠地松了口气。
她这一口气呼出来,整个人便往后一仰,昏死过去。
李丽颜一把扶住她,回头看向沈怜雪:“怎么办?不能把她扔在这里。”
沈怜雪想了想,道:“你若不怕,不如先把她救回家,待她醒来,我们问清楚再另行决定,如何?”
李丽颜勾唇笑了笑,她看着脸上皆是谨慎,死死把女儿拦在身边的沈怜雪,却知道她依旧是那个心软善良的人。
越是经历过磨难,越知道要保持善念,不会为黑暗所吞没。
李丽颜得了沈怜雪的首肯,这才把火钳子放回车上,走到那女子身边弯腰抱起她。
她刚一使劲儿,便轻轻啧了一声:“好轻。”
这姑娘瞧着同沈怜雪年纪仿佛,面色苍白,身量又轻又瘦,李丽颜随手一抱,很轻松就能把她抱在怀中,直上二楼不带喘气的。
沈如意:“哇……丽婶婶可真厉害。”
李丽颜咧嘴一笑:“你先收拾摊位,我收拾这姑娘。”
她让沈如意给她打开门,然后便进了屋,给那女子解下斗篷之后,她就把她放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李丽颜这屋沈如意经常过来玩,知道里面东西都放在何处,她跑着去寻了木盆,倒了水,七拐八拐端过来。
“丽婶婶,水来啦。”沈如意特别积极地说。
李丽颜看着撒了一地的水,无奈地接过水盆,把帕子扔进去浸湿,还要感谢沈如意:“谢谢团团,你真厉害。”
沈如意嘿嘿一笑,跑过去看那女子。
上一世,她的人生里没有李丽颜,自然也不会有这女子,那时候母亲咳疾久治不愈,正卧床静养,她也不怎么出门了。
因为不认识,也因为好奇,所以沈如意看得很仔细。
“丽婶婶,”她哎呀一声,指着女子的头道:“丽婶婶,这婶婶的额头破了。”
李丽颜忙拿着帕子过来瞧,原来解开风帽之后,女子额头上渗着血的伤口便显露出来。
她面容惨白,嘴唇几乎没有颜色,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即便昏睡着,也能让人看出我见犹怜的倾城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