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害怕,不会再为那些旧日梦魇而屈服,也不会再瑟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可悲又可叹地度过余生。
但今日,猝不及防看到如此多卫军,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全然好起来。
心底的旧伤已经成了一道永远合不拢的伤痕,只要轻轻一撕扯,就会鲜血淋漓,伤筋动骨。
沈如意说:“娘,咱们家去吧。”
她的声音几乎都有了哭腔,她几乎是恳求地,想让母亲不要如此痛苦。
但沈怜雪却还是苍白着脸,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深深喘着气,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好了许多,她敢走出家门,敢同食客说话,也能在嬉闹的人群里行走,同商铺的老板们讨价还价。
即便她依旧瑟缩,即便伤口依旧刺痛,依旧无法全然治好顽疾,却也希望自己可以如常人那般生活。
经过这些时候的努力,她意识到自己是可以的。
以前可以,现在也依然可以。
沈怜雪深呼口气,正想往前继续走,就听等位的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有人道:“哎呀,家里有亲卫的宰执,是裴相公吧?”
另外道:“那便是裴相公陪大长公主殿下出来品美食,若是大长公主,这阵仗倒是显得有些低调了。”
“可不是,大长公主一家真是忠勇无二,让人敬佩。”
百姓们七嘴八舌,所说之人沈怜雪并不认识,也不熟悉,只大约听过邻里说些琐事,她只知道明懿大长公主是官家的亲姑姑,而驸马早年为守边关,战死沙场,如今是大长公主家的长子代父守国。
这样的一家人,无论什么阵仗,百姓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在百姓们的八卦声里,沈怜雪的情绪竟然意外地平复下来。
是啊,皇亲国胄如何,权相宰执又如何,百姓们不还是想说就说,想问便问?
所以那些卫军,不过是公主殿下跟前的体面,是为了保护公主而存在,并非为了欺压百姓。
沈怜雪的胆怯和颤抖,她的冷汗和心痛,一瞬间平复下来,心底深处甚至还产生了一分好奇。
对于明懿大长公主,对于裴相公,对于这忠勇非凡的金玉门第,她真的知之甚少。
沈如意见母亲的脸色好看起来,心里也很高兴,她仰头道:“娘,你好厉害!”
沈怜雪摸了摸沈如意的头,偏巧听到边上有两个媳妇子,正议论着。
“裴相公真是龙章凤姿,是难得优雅平和的世家公子,只可惜性子太冷,听闻公主几次三番给他操持婚事,都未果。”
另一个媳妇子就道:“我也听闻了,裴相公如今将近而立之年,竟依旧未曾成婚,若非官家眷顾,怕是被降罪,哪里还能进政事堂。”①
媳妇子们七嘴八舌,议论的都是英俊潇洒的宰执大人,沈怜雪一下子没了兴致,领着女儿继续前行。
沈怜雪确实好了许多,也不再那么惧怕,但她依旧领着女儿远远躲着那些亲卫,只贴着街巷的另一侧行走。
待到路过大长公主同裴相公用午食的白矾香楼,沈怜雪为了不去看那些亲卫,只仰头望彩楼欢门上看去。②
白矾香楼是白矾楼的一处分店,所售之饭食皆用花做,精致精巧,十分引人。
因主打风雅精致,白矾香楼的整体装潢也典雅至极,彩楼欢门并不那么五彩热烈,反而用鲜花做以点缀,取幽静之意。
穿过欢门,便能遥遥看到白矾香楼二层的景亭。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这一条街上的大小正店脚店都很热闹,可谓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饭食香味在整条东角楼街上蔓延,惹得不再操心母亲的沈如意也咽了咽口水。
但东角楼街的热闹是别人的,此时的白矾香楼依旧安静优雅。
在其景亭之中,摆了一方长桌,长桌两侧,坐了三人。
头戴璀璨金冠的紫衣妇人背对着欢楼,让人看不清面容,在她侧手边,却坐了个身子挺拔,面如青松的清隽男人。
此时,金乌悄悄从白云中探出头,丝丝缕缕的光照耀大地,明媚了年轻宰执英俊逼人的脸庞。
沈怜雪的目光,恰与其对视。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彩旗飘飘。
楼上那公子,戛玉锵金、霞姿月韵,非凡人也。
而沈怜雪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两道寒冰刺了心肺,周身只有冰冷。
年轻宰执的目光太冷,冷得让人不敢窥探,冷得让人不再留恋。
沈怜雪微微一愣,她立即别开目光,低下头去,同沈如意道:“团团,你且瞧瞧想吃什么,咱们先去用午食。”
沈如意根本不知这一番眼神官司,她兴高采烈指着前面一家铺面:“娘,我想吃旋煎。”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