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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成煜回到寝殿的时候,沈轻稚已经睡熟了。
她不是不想等萧成煜,只是今日忙了一天,又经历了大悲大喜,即便再是年轻,也着实有些扛不住。
她在寝房等了许久萧成煜都未回来,便决定直接入睡,不等他了。
娘娘要就寝,跟出来的宫人们都不敢劝,就连干元宫的小黄门都跟着在边上伺候,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果然,等到萧成煜回到寝房的时候,也只是安安静静净面洗漱,轻手轻脚上了架子床。
今日不光沈轻稚累了,萧成煜都觉得有些疲惫,故而两个人一夜好眠,睡得都很香。
待到清晨,沈轻稚是在打更声里醒来的。
天色熹微时的,镇子里定居的百姓们便纷纷出了门,开始了新的一日。巷子里车马声不断,若非沈轻稚两人昨夜睡得熟,怕是早就被吵醒了。
外面自然没有宫里面安静。
沈轻稚醒来后并未立即睁眼,她听了一会儿打更声,确定此时已经到了卯时初刻,这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她这边一动,身边的萧成煜也跟着醒来了。
“怎么醒得这么早?今日没有急事。”
沈轻稚翻了个身,乖巧地把头枕到了萧成煜的肩膀上,道:“昨夜睡得好,这会儿不困了。”
萧成煜偏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才道:“不如出去用早食?”
繁花镇的早食品种多样,琳琅满目,若是一家家吃过来,样式甚至不输宫中。
只是百姓们所用的早食没有宫里那么精细,却有种别样的幸福滋味。
沈轻稚一听这话,顿时睁开眼睛,炯炯有神看向萧成煜:“陛下,那咱们走吧!”
萧成煜便笑了:“那就起身吧。”
百姓们上工都早,无论做什么营生的,天没亮时都用好了早食,待到天色朦胧便能出门上工了。
等到两人洗漱更衣,收拾稳妥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晴空万里了。
沈轻稚同萧成煜一路踱步出门,顺着青石板路小巷子,一路来到西市,西市边上有一条小巷,里面的早点铺子栉比鳞次,热闹非凡。
沈轻稚一看这热腾腾的烟火气就觉得妥帖,她挽着萧成煜的手,拉着他快步往前行去。
萧成煜无奈道:“慢着些,又不用抢。”
确实不用抢,这时候好多摊子都没多少客人了,他们都不用排队,到了摊子前就能买。
沈轻稚简单看了一圈,很快便要了一份榨菜粢饭、一盆胡辣汤、两个红糖油饼、两份虾子面。
这里面沈轻稚最爱吃榨菜粢饭,糯米香香软软的,里面裹了油条、榨菜、花生碎和芝麻粒,吃起来咸香脆爽,软糯可口,很是开胃。
用过了早食,两个人继续逛西市。
待到时候差不多了,他们才去了镇中的大戏台,取了票看皮影戏。
这是沈轻稚第一次看皮影戏,虽也有人唱,但影幕上的辗转腾挪,腾云驾雾,让人看得目不转睛,大人孩子皆是屏息凝神,认真看完了这一整折戏。
等到看完了戏,沈轻稚对萧成煜道:“这表演真的很精彩,跟人演戏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萧成煜便道:“这皮影戏已经风行了几十年,如今曲目越发多了,原见你不爱听戏,便以为你不喜欢这咿咿呀呀的调子,倒是没想着你喜欢皮影戏。”
沈轻稚想了想,说:“这不太一样。”
在萧成煜看来,这都是花里胡哨的戏曲,没什么不同的。
沈轻稚同他手牵着手,两个人往中午要用午食的食肆行去,沈轻稚思忖着开口:“台上的折子戏,总是才子佳人,孝子贤孙,每一幕戏最终都是皆大欢喜,看多了没有新花样,自然就觉得无趣了。”
沈轻稚原在大夏的时候,而已经常听戏,虽说两国的戏腔不同,但故事几乎都是相同的。
她之前看了十几年,现在再让她看,实在没什么新意,故而她便也不爱看戏了。
但皮影戏不同。
“皮影戏是伶人拿着皮影人偶在演戏,剧情上自然怎么夸张怎么来,什么神仙渡劫,妖精修炼的,十八般武艺都有涉猎,那故事就精彩多了。”
当故事不局限在人身上的时候,就会变得更有趣味。
萧成煜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道:“盛京也有皮影班子,你若是喜欢,招回家去看也使得。”
沈轻稚最欣赏他的大方,听到这话便眯着眼睛对他笑:“老爷最好了。”
萧成煜轻咳一声,牵着她踏进食肆里:“小事一桩。”
用完了饭,两个人便上了马车,一路出了繁花镇。
沈轻稚不舍久别重逢的顾绣,而已不舍这新奇繁华的繁花镇,却也知道一日的玩乐是忙里偷闲而来,不能日日都有,故而她压下心底的不舍,趴在车窗认真看向外面的广阔天地。
萧成煜见她眼眸中多少有些难过,便道:“明年咱们还来。”
沈轻稚心里好受了一些,她回头看了看萧成煜,冲他笑笑:“好。”
马车一路疾驰,下午时分就回到了东安行宫。
萧成煜还有许多事要忙,沈轻稚便回了芙蓉园,准备洗漱更衣之后再歇一歇。
另一边,萧成煜回到畅春芳景,守在此处的小禄子便上了前来,同年九福低声说了几句。
年九福面色一沉,接过他手里的折子,匆匆进了书房。
萧成煜这会儿已经换回了常服,正在用帕子擦手。
听到年九福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只继续慢条斯理擦干净手上的每一滴水。
年九福来到他身边,低声道:“陛下,宫里来了折子。”
萧成煜嗯了一声,并未开口。
年九福便展开折子,低声道:“陛下,是宫里德太妃娘娘上的折子,折子里说她近来身体抱恙,十分思念顺郡王,恳请陛下让顺郡王回宫侍奉她左右。”
萧成煜手上不停,等到他把手仔仔细细擦干净,才把帕子扔到架子上,回身往罗汉床上一坐。
“淑母妃的折子呢?”
年九福立即上前,把另一封折子呈给他。
萧成煜打开看了一眼,道:“宫里一切平安,只德太妃染了风寒,吃了几日药都不见好,其余人等皆无异常。”
年九福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小心翼翼看着萧成煜,萧成煜也不看他,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君山毛尖。
这茶味苦,有一种雨后草木的清香,回甘却很迟钝,似乎一整杯茶吃完了,才能品出一丝丝的甜味。
爱吃这茶的不多,但萧成煜却很喜欢。
先苦后甜,这是先人传下来的道理。
萧成煜垂下眼眸,他自己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然后便道:“把德太妃的折子送去给顺郡王,让他自己定夺。”
年九福心中一颤,他不敢质疑萧成煜的圣谕,忙深吸口气,俯下身去:“诺。”
待年九福退下,小多子便更替进来,道:“陛下,见春轩已经准备妥当,各位大人已经等在候见厅了。”
萧成煜点头,他果断起身,大步往外走:“宣吧。”
待到等候的十几位大人都见完,萧成煜离开见春轩的时候,年九福才匆匆跟了上来。
他躬着身跟在萧成煜身后,压低声音道:“陛下,顺郡王请见,但不敢过来见春轩,臣便请殿下在畅春芳景里等。”
萧成煜顿了顿,道:“让他去御书房吧。”
待萧成煜回到御书房,就看到面色清白,满脸是汗的二弟。
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胆子都小,他没什么志气,也没什么天赋,文武课业皆是平平。
但他很听话。
先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德太妃让他熬夜写课业,他就熬夜学习,直到把自己累病了,才被先帝制止。
年岁渐长之后,他瞧着似乎好了许多,但他依旧不知道要何去何从。
先帝故去,他成了顺郡王,虽然依旧在上书房读书听课,但萧成煜却发现他比以前还要沉默。
因为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族要做什么。
可他害怕,胆怯,他不敢跟任何人说,他整日惶惶不可终日,硬生生把自己吓瘦了。
都成了这副模样,他也不敢反抗德太妃,不敢求助自己的亲兄长。
直到现在。
萧成煜其实是有些意外他会来请见的,按照之前他那样的反应,萧成煜以为他会沉默回去皇宫,沉默地任由德太妃摆布。
萧成煜甚至觉得,他已经想好怎么死了。
但他却还是来了。
只要他肯走出这一步,肯同他说一说心里话,那他必死的结局就一定能更改。
萧成煜见他膝盖软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跪在那半天起不来,不由叹了口气,让年九福伺候他起身坐在罗汉床上。
萧成烨低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支支吾吾同他见礼:“给皇兄,皇兄请安。”
萧成煜没有坐在御案之后,他来到罗汉床另一边,陪他坐了下来。
萧成烨又是一个激灵。
萧成煜一句话没说,就差点把自己的弟弟吓哭,他也觉得有些无奈。
这一时片刻光阴里,萧成煜甚至还在心里念叨了一番德太妃,她难道不知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子?萧成烨都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她还作天作地,想要让篡位让自己儿子当皇帝,也不看萧成烨能不能稳稳当当坐在龙椅上。
她这一番筹谋,说是为了萧成烨,可说起来还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蒋氏的未来。
他们没有一个人在乎萧成烨,甚至萧成烨这般胆小的性子正和她意,到时候她就可以当个临朝听政的太后,完成她这二十年的梦想。
萧成煜垂眸着手里的茶杯,终于开口:“二弟,你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