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很认真。
萧成煜也想起来,她似乎做什么都很认真,从不敷衍了事。
做藤编的时候如此,笑着玩闹的时候如此,读书的时候亦如此。
萧成煜看了看着,都没察觉自己看她的目光炯炯,已是目不转睛。
沈轻稚这才感受到一股炙热的视线,她偏过头,就看到萧成煜正平静看着他。
他本是大梦初醒,可眼眸中却偏偏没有任何倦怠,那双凤眸中有着点点星辰,灿若繁星。
沈轻稚放下书本,看着他展颜一笑。
“陛下可是醒了?身上可好多了?”
萧成煜坐起身来,长长舒了口气:“这一觉睡得足。”
沈轻稚便叫了年九福进来伺候他穿戴,一边又笑吟吟道:“晚上陛下要吃什么?”
萧成煜想了想,他这一觉睡得足,胃口不是很开,一时间还真不知要吃什么。
见他如此,沈轻稚就替他做了主。
“陛下这几日吃食寡淡,如今好一些,倒是可以持些温补的,晚上便让御茶膳房给陛下炖一只鸭子,放上红枣和枸杞,能平阴润燥,不会起肝火。”
她想了想,又安排:“再做一份桂花糯米藕,吃些蜂蜜润嗓,晚上就不吃粥食了,陛下吃肉燕和飞叶面吧,好吃又好克化。”
宫里的大厨做白案都是一顶一的高手,他们做出来的肉燕香而不腻,飞叶面软嫩弹牙,滋味恰到好处。
沈轻稚对吃可是极为讲究,这一连串吩咐下来,年九福差点没记下,倒是小多子机灵,待她说完便下去吩咐,好悬没让年大伴丢面。
今日的晚饭除了昭仪娘娘反复要给陛下准备的,御茶膳房还根据娘娘的口味,特地做了糖醋鲤鱼和煸鳝丝。
鲤鱼自都是活蹦乱跳宰杀的,煎炸两次再挂糖醋汁,呈上来的时候鲤鱼卷成跃龙门的形状,鱼肉已经切成豆腐块,外面表皮酥脆,里面却软嫩得很,轻轻一夹就能从鱼骨上夹下来。
一口进了嘴里,外面的酸甜脆壳是根基,里面鲜嫩富有汁水的鱼肉才是点睛。
沈轻稚本就爱吃酸甜口的菜,这一道倒是送进她心里去了。
席间昭仪娘娘就忍不住夸赞:“还是御茶膳房的御厨有心。”
萧成煜一个眼神丢过来,年九福立即就叫昭仪娘娘看赏。
沈轻稚是昭仪位份,按照宫规,每月有鱼十条,不拘品类,看娘娘自己选。
她一贯爱吃鱼,平日里也会自己使银子买来吃,却哪里有御茶膳房这样做好就上桌的恰到好处。
沈轻稚感叹:“还是陛下这里好,御茶膳房离得近,上来的时候菜刚好得吃。”
萧成煜睡足了,歇够了,心情也好了起来,闻言便大手一挥:“以后你想吃什么,只管让人来御茶膳房下单子,谁也不会短了你一口吃的。”
有了这话,沈轻稚立即高兴了。
她抬眸看向萧成煜,一张脸笑成了花:“还是陛下待我好。”
两人吃过饭,又散了会儿步,沈轻稚千叮咛万嘱咐他晚上别熬着,这才走了。
待到昭仪娘娘离开干元宫,年九福才伺候萧成煜去沐浴。
这两日身上疲乏,一直昏昏沉沉,便没沐浴,这回儿身上好一些,才去了香暖阁。
待他下了水,开始闭目养神,年九福便亲自给他洗头发。
年九福是打小就伺候他的,同他关系自比一般的黄门要亲近,虽然经常在他面前扮丑作怪,大抵都不是因为真的害怕,只是为了逗萧成煜开心。
这会暖香阁只剩他们两人,年九福才忍不住念叨一句:“陛下,您这一场病,就是自己把自己逼的,心里头起了火,身体上就带出病来。”
萧成煜闭目养神,倒是嗯了一声算听见了。
年九福就又道:“臣听着昭仪娘娘说得极是,人得知道以后要干什么,眼下的路就不慌,陛下也莫要焦急,日子总要慢慢过的。”
萧成煜这才睁眼眼睛,扫了他一眼,回头继续闭目养神。
“看来昭仪娘娘是真厉害,连你都能收买。”
他难得玩笑一句,年九福立即唱念做打:“哎呦呦我的陛下,昭仪娘娘哪里瞧得上臣哦,这不还是咱们都想到一处去,见到陛下急病了心里难受,说的都是真心话。”
萧成煜淡淡笑了一声,道:“以后若是南音阁没人挑大梁,就送你过去唱戏,你指定比名角们唱得好。”
年九福是谁,脸皮比城墙还厚。
他这会儿都能表一句忠心:“陛下真是抬举臣了,若是臣真能唱两句,还不得天天给陛下唱。”
主仆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年九福就给他洗净又烫干长发,简单利落在发顶束好发髻,他就很知趣退了下去。
待得暖香阁只剩萧成煜一个人,他才缓缓睁开,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不再如同之前每一日那般绷着。
他自己这病,不用太医说,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心里有火,焦躁不安,夜不能寐所至。
外人都看他从太子顺利当了帝王,当上皇帝之后政事也是得心应手,前朝后宫皆是井井有条,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不是不慌的。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做皇帝不是?
家国天下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若他还能淡然处之,那就绝不是凡人了。
萧成煜长长舒了口气,把心里那股子郁结之气都疏散出去。
他做太子的时候确实已经监国,可哪会即便父皇病重,不太能处理朝政,可他毕竟还在。
父皇对他总是悉心教导,朝政有任何难办之处,他都会去询问父皇,那时候,总有人告诉他要如何做,要怎么做,也有人告诉他不要怕,出了事有父亲担着。
那时候,他不是天,他的头顶有另一片天。
后来父皇殡天,他仓促继位,可即便如此,宫里也有母后在。
当年开国时,高祖皇帝曾经重病不能治,高祖文皇后便已国母之身,撑起了大楚的一片天。
所以这些年来母后虽并未如何在前朝呼风唤雨,可前朝那些事,母后都是一清二楚的。
前些时候,若是有些处理不了的政事,萧成煜也会去问一问母后,母后总能给他吃上一颗定心丸。
现在,母后也去了玉泉山庄,整个宫里就剩下他一个人。
朝政有难处的时候,再没人给他指点迷津,也无人告诉他不用怕,出事有我。
他现在成了别人的天。
萧成煜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出身,所以他从来也学不会软弱和退缩,他是嫡长子,若是退后半步,那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连带着皇后和宜妃都要受连累。
所以从小到大,有什么事他都咬着牙坚持,从不退缩,也不敢退缩。
如今这般,他遇到了难题,也不会退缩萎靡,不会但又害怕,他只会越发努力,一往无前。
故而这般夙兴夜寐的,才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
是啊,沈轻稚说得很对,人生还有大几十年要活,何必把自己折腾的做皇帝都不痛快。
经了这一遭,他自己倒是沉淀下来,终于把心里那股火气发散出去,不再焦急彷徨了。
以后的日子,就按部就班过好了。
萧成煜闭了闭眼睛,他仰头躺倒在池边的软枕上,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那是他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笑容,张扬、肆意、畅快无比。
现在,他是皇帝了。
自然要随心所欲,想要的即便一时半会儿要不到,也总有属于他的一天。
幽静的暖香阁里,轻轻响起一阵笑声。
年九福守在门口,听到他笑了,自己也无声笑了起来。
他仰头看了看天,今夜星空明亮,万里无云,洁白的银盘挂在天际,照耀着安静祥和的中原沃野。
月色皎皎,星光璀璨,自是人间好时节。
另一边,沈轻稚也在沐浴,她今日选的不是茉莉香露,特地换了玫瑰花露,味道更清新一些,沐浴之后她自己也觉得香,总是想要去闻。
戚小秋看她这般,唇角勾了勾,难得笑了:“娘娘若是喜欢,回头我差人去尚宫局说一声,若是以后有了好香露,给娘娘取来沐浴。”
她想了想,道:“听闻南地的橙花味道也好闻,还有外边的铃兰,芳草等,味道都有些风味。”
沈轻稚就说:“好啊,辛苦咱们秋姐姐了。”
戚小秋摇了摇头,她出去叫银铃伺候守夜,就瞧见钱三喜贼眉鼠眼缩在垂花门外,露出个小脑袋来。
戚小秋:“……”
戚小秋冲他招手:“今儿怎么敢劳你钱大公公值夜?”
他们宫里一共三个黄门,钱三喜虽还没当上总管,却也是管事,值夜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往常一过宵禁,他就麻溜回他的东四条作威作福去了。
今日还没走,显然是有事。
钱三喜就冲她挤眉弄眼:“秋姐姐,这不是今日打听来了好消息,想同娘娘说麻,结果咱们娘娘面子大,大半日都在干元宫呢,这会儿小的才有机会说。”
戚小秋便让他等了等,进去通传一声,沈轻稚便就披了外袍来到明间:“昨日批给你银子,今日事就办妥了,咱们钱公公可真厉害。”
钱三喜很是滑稽地冲她行礼,才道:“哪里,其实不是小的使了钱,这消息能打听出来,这几日娘娘大展神威。”
钱三喜这么滑头的人,打听庄嫔娘娘家中事,如何会自己亲自去,他是摸清了门路,请同乡出面请人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