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秋坐在她边上打扇,把向着光影扑来的蚊虫都打散。
“娘娘,今日把笸箩编完,明日再里面做一个布兜放在里面,这样用起来更方便。”
戚小秋给她提出意见,沈轻稚点头:“不错,明日再做另一边。”
今日铜果不当值,已经下去歇着了,银铃端来铜盆,给沈轻稚泡脚。
铜盆里放了茉莉香露,幽幽香气萦绕在院中,温暖而舒适。
沈轻稚眉头都舒展开来,笑着捏了一下银铃的脸蛋儿:“银铃真好,我可真是喜欢你。”
若是往日,银铃定会红了脸说娘娘莫要取笑奴婢,今日她却低下头,没有吭声。
沈轻稚有些疑惑,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到不远处的垂花门处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你倒是很开心。”
沈轻稚惊讶地抬起头来。
下一刻,萧成煜那张俊逸至极的面容便映入沈轻稚的桃花眼中。
他刚跨过垂花门,站在了门边的琉璃灯下,灯中的暖黄灯火照亮了他的面容,让他眼里眉梢都染上一丝暖意。
同往日似乎是有些不同的。
萧成煜的声音虽带着轻松,可他眼里眉梢却并无笑意。
沈轻稚没想到他今日便回宫,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待她回过神来时,萧成煜已经进了后院,来到抱厦前。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沈轻稚忙要起身。
萧成煜摆手,让她继续泡脚,不用行礼。
沈轻稚有些不好意思,泡在铜盆里的细白小脚动了动,脚趾都有些羞涩的缩在了一起。
萧成煜的目光在她脚上微微一顿,随即便轻轻滑过。
戚小秋已经搬来了椅子,萧成煜便就坐在抱厦里,淡淡看沈轻稚手里的笸箩。
“这是什么?”他问。
沈轻稚的惊讶只是一瞬,她很快就放松下来,笑着把手里的笸箩举起来给他看。
“这是用藤条编的笸箩,近来无事便同宫女学了学,发现还挺有趣。”
沈轻稚眉目含笑,脸上也多了些许得意。
“我今日才学,已经会做笸箩,陛下,臣妾是否很是聪明?”
她语气带着俏皮,就那么笑盈盈看着萧成煜,好似恳求夸赞的孩童,可爱又逗趣。
萧成煜接过那笸箩,目光在上面仔细转了一圈,然后才把笸箩还给她:“不错。”
沈轻稚轻笑出声,高兴极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宫人都退了下去,抱厦只剩帝妃一人。沈轻稚见萧成煜面上有些疲惫,倒是关心了一句:“陛下,今日可是连夜赶回来的?可否累了?若是累了咱们早些安置?”
萧成煜只松松束了长发,显然已经沐浴更衣过,沈轻稚便没问他是否还要洗漱。
萧成煜往后仰了仰,靠在圈椅背上,声音也哑了三分:“不急。”
沈轻稚便哦了一声,继续去编藤筐。
她的手很巧,很快就把最后一圈封边做完,一个巴掌大的小笸箩就出现在她手中。
萧成煜似乎也没见人做过笸箩,就坐在边上安静看她编,待她做完,他才伸出手接过来。
“你倒是手巧。”
沈轻稚笑着道:“等过几日我再学学,给陛下做个笔筒用,陛下可莫要嫌弃我。”
萧成煜本来心情不甚明朗,但安静看她做了一会儿藤编,又听了这话,沉寂的心绪不免又开阔起来。
他不再觉得心烦意乱了。
萧成煜长舒口气,道:“不光要笔筒,墨盒,砚台盒你也一样做一个吧,你若做得好,朕有赏。”
沈轻稚不过是随口一说,却不料萧成煜当了真,她便也不推辞,只道:“那臣妾便等着陛下的重赏。”
说了几句,沈轻稚也察觉出萧成煜心情不愉,想了想又道:“宫里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吧?”
萧成煜应当是知道望月宫的事,今夜才会过来景玉宫,大抵是有正事要说。
“嗯,知道了。”萧成煜道。
沈轻稚的脚在水盆里动了动,察觉到水盆里的水有些冷了,她便取了边上放着的脚巾仔细擦干脚上的水。
萧成煜本要继续说话,却被她的动作打断,不知道为何竟是闭口不言,只看她擦脚穿袜。
等她这边忙完了,萧成煜才挪开眼眸。
“蒋氏这一次太急了,也太过,”萧成煜声音越发低沉,“他们总以为,父皇不在了,朕就可以被他们拿捏。”
“他们想得太好了。”
沈轻稚穿好绣花鞋,坐直身体,安静聆听他的话。
“这一次她们会如此强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要动手,已经存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这一次若朕忍了,以后他们还会动手。”
沈轻稚抿了抿嘴唇:“陛下……”
萧成煜偏过头,目光对上她安静的眸子,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你被白白冤枉。”
沈轻稚心中一轻,她眨了眨眼睛,随即便轻笑出声。
“多谢陛下。”
萧成煜嗯了一声,继续道:“以后朕去哪里都带着你,这样他们即便想动手,就要掂量掂量是否能成事。”
若不能成,那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沈轻稚倒是没想到萧成煜会如此打算,她面上泛起红晕,衬托的如花面容更是精致美丽。
“陛下……”沈轻稚似很是感动。
萧成煜道:“不过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可臣妾即便准备万全,还是漏算了她们的急切和狠辣,”沈轻稚道,“若非贵太妃娘娘出手,臣妾宫里迎红怕已经进了慎刑司,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沈轻稚声音里都有些冷了:“迎红对臣妾忠心不一,自不会屈打成招,但臣妾同她们不一样,臣妾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打她们,就是打臣妾。”
沈轻稚声音越发冷窒:“陛下,这一次动手的虽是德太妃,但和嫔未必不知情。”
萧成煜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她刚用温帕子擦过手,手上温温热热的,带着潮湿的暖意。
“嗯,蒋氏这次讨不到便宜。”
沈轻稚这才松了口气:“谢陛下。”
萧成煜看向她,问:“贵太妃同你说了什么?”
萧成煜从不叫贵太妃母妃,以前叫宜妃娘娘,现在叫贵太妃,从无亲近的意思。
沈轻稚三言两语说完了贵太妃的话,这才道:“陛下,臣妾以为,贵太妃是想要通过臣妾同陛下和好。”
萧成煜仔细思索片刻,才摇了摇头。
“不,她不是要讨好朕,她是想拉拢你,”萧成煜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不知道她什么性子,在她眼里,没有亲情,没有母子情分,也没有夫妻之谊,在她眼里只有荣华富贵。”
沈轻稚没有回话。
萧成煜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手上的茧子在他手心轻轻摩擦,很奇特,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她以前可以用美貌来博得宠爱,争取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她生下了父皇的长子,成了四妃之一,如今她亲生的儿子又当了皇帝。”
“可她并没有当成太后。”
萧成煜对沈轻稚道:“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关于自己的生母,萧成煜有诸多不喜,年少时的经历让他对这个女人总是充满警惕,待到现在他继承大统,成了九五之尊,他对贵太妃也是一样的态度。
她天生就为自己而活,眼中从来没有旁人。
但这些话他都只能压在心底,不能跟任何人说,现在却不同,他可以跟沈轻稚说了。
不是因为宠爱信赖,只是因为他们两个是同路人,只有清楚明白彼此之间的意思,才能更好的把路走下去。
这些话说出口,他就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萧成煜如此说着,突然想起母后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母后告诉他:“你需要有一个人去倾诉你的心情,你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不能一个人担着。”
“这个人不必多,皇儿,你一生能寻到一人,就比你父皇幸运。”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能有人倾诉的滋味,真的很好,也很妙,让他沉醉其中,舍不得远离。
当他把对贵太妃的心思都说给沈轻稚听后,他只觉得压在心里十几年的大石终于挪开,不再时时刻刻悬在他头上。
他觉得轻松许多。
虽然萧成煜说话的时候一直没什么表情,但沈轻稚却能从两个人交握的手上,感受到了他些许心境。
他似乎是释怀了,又好似有些解脱,总归不算是坏事。
沈轻稚垂眸聆听,待他说完,沈轻稚才轻声开口:“陛下,您这么一说,那臣妾便明白了。”
“难怪贵太妃娘娘一直说要让臣妾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原不是为了臣妾,也不是为了陛下,贵太妃娘娘只是想知道宫里发生的事。”“她也想让臣妾求她,只有臣妾有求于她,才会替她办事。”
萧成煜眉宇之间缓缓浮上一抹笑意。
这几日奔波匆忙,他累心又累身,回了宫中又面对数不清的朝臣和奏折,他从未真正的放松过。
虽然不肯承认,先是先帝殡天,后有太后离宫,少时一直悉心教导他,陪伴他一起成长的两个人都离开了身边,他觉得心里也空了一块。
这种感觉并不明显,也不能让他六神无主,但却就是叫他心中难捱,不甚畅怀。
曾有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孤独。
一直陪伴着他往前走的人渐渐离开,但是他似乎也并非孤家寡人。
萧成煜紧紧握住了沈轻稚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