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疫病肆虐京城时。 曹颙曾到过这边府邸。 当时只觉得是座死气沉沉的大宅子,冷清得骇人。
如今,大门已经重新粉刷过,里面往来的下人长随也比过去多。 或许是如今辅国公府添了嗣子鄂奇以及家眷的缘故,这边宅子看上去减了几分凄冷。
曹颙却顾不得这些,虽是同鄂飞不过数面之缘,往来并不亲密。 但是或许是因那次对话的缘故。 使他晓得鄂飞孤独半生的原由,竟然是自己的父母,多少生出些愧疚之情。
再加上,鄂飞那种无法对人言之地孤独,使得曹颙身为感触。 在他自己个儿心中,不是也隐藏了一个大秘密,无法上告父母、下告妻儿。
鄂齐得了音讯,晓得曹颙到了。 忙亲自迎了出来:“曹大人,劳烦曹大人这一遭,实在冒昧,还请勿怪,我也不晓得阿玛是何缘故,打昨晚开始。 便嚷着要见曹大人。 ”
其实,他的心里,亦是疑惑不解,并没有听说过老爷子与曹家有什么往来,怎么想起找曹颙来?
曹颙见他身上衣服皱着,带着几分疲惫,神情中却满是担忧。 看来,他是侍疾在鄂飞身边。 想着那个孤独半生地老人终于有家人在身边照看,曹颙只觉得心里泛酸。
“鄂都统不必多礼,国公爷是曹某上司。 对曹某多有提挈。 今日原本便是要过来探望地。 ”曹颙对鄂齐道。
鄂齐恍然不误,心中暗道:“原是这个缘故。 怨不得老爷子如此!”
鄂齐晓得曹颙是老爷子旧属,便不再同他客套,说道:“前几日老爷子受风,虽是请了太医来看,但只说是不相干,前日却是突然病重,如今只能请曹大人移步内院卧房。 ”
曹颙想起方才散朝时听到地那些,看来大家所说得病重的领侍卫内大臣就是鄂飞了。 他心里担忧,对鄂齐问道:“鄂大人,国公爷他……”
鄂齐叹了口气,神情略显沉重,说道:“曹大人还是随我过去吧,老爷子看着不大好。 ”
曹颙点点头,随着鄂齐进了内院。
鄂飞面容青白,双眼凹陷,躺在床上,牙关紧闭。
屋子里弥漫着药味儿,夹杂着说不出地陈腐味儿,加上因拉着窗帘而显得有些幽暗的光线,让人顿感抑郁难挡。
鄂齐与曹颙都不自觉地放轻脚步,鄂齐走到炕沿前,俯下身子,低声唤道:“阿玛,曹大人来了!”
随着鄂飞喉咙间“咕咕”做声,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哑声问道:“可是曹颙……曹颙来了?”
曹颙快走两步上前,至床前行了个晚辈之礼,道:“大人,小子来瞧您了!”
鄂飞转过头来,眼神有些散,嘴里嘟囔着:“曹颙……是曹颙啊……”
“嗯!”曹颙重重地点点头,回道:“是小子来瞧您了!”
鄂飞直直地望着曹颙,神色有些复杂,不由地咳了起来,脸上多了抹血色,但是比方才显得精神些。
他扶着炕沿,要翻身坐起,却是有些力不从心。 曹颙与鄂齐两个忙上前搀扶,鄂齐取了枕头,垫在鄂飞身后。
鄂飞靠在那里,喘着粗气,看了看曹颙,对鄂齐摆了摆手道:“我要同曹颙说两句话……你下去沏壶好茶送来……”
鄂齐虽是不放心,但是也晓得老爷子这是想同曹颙单独说话,便冲曹颙道:“曹大人,劳烦你在这边先照看,我下去沏茶!”
曹颙点点头:“鄂都统请便!”
待看到鄂齐退出屋子,鄂飞才冲曹颙招招手,道:“来……你到我身边坐……”
曹颙依言,在炕边侧身坐了。
鄂飞从褥子下摸出把匕首来,摩挲着,面上尽是留恋之意。
过了半晌,鄂飞方道:“我晓得……我这是要不行了……要去进我阿玛额娘了……”
曹颙听着心里酸涩,劝道:“大人勿要出此悲音,还需好生休养才是。 大人还不到知天命之年,年寿尚久,不当如此。 ”
鄂飞闻言,轻声道:“我是己酉年生人……今年四十五了……我这辈子,一无所成……实是令父祖蒙羞……”
曹颙不晓得该如何劝慰,就听鄂飞又道:“如今……我要去见阿玛、额娘了,心里倒是有些害怕……”
“大人快不要再寻思这些,还是好生休养吧!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子还想等天气好些,同大人一道去骑马射猎。 ”曹颙恳切地说道。
鄂飞看着曹颙,脸上多了许笑意,说道:“咱们爷俩倒是想一块儿去了……前些日子,我也尽寻思往后待你去跑马射猎,考校考校你的骑射功夫……”
曹颙不禁应和道:“嗯,那咱们就说好了,过去日子去小汤山。 那边地温泉最是宜人休养,大人调理些时日,往那边去养着,什么病也不怕的。 到时,小子给大人露两手,炒几个好菜,来陪大人吃酒。 ”
鄂飞听了,不由露出向往之色。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送到曹颙面前:“这个……这个你留着做个念想儿……”
曹颙见他如送遗物般,心里很是难受:“大人……”
鄂飞面上露出几分慈爱来:“若是没有造化弄人……若是……说不定我就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鄂齐承袭了我的血脉,我却还是会想起陈年旧事……你,可愿意做我的义子……”说到后来,已经是声音渐熄。
曹颙想他孤独半生,眼睛发酸,听了这般,从炕上起身,单膝跪下,郑重道:“曹颙见过义父……”
鄂飞慢慢地阖上眼睛,发自内心的欢喜永久地凝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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