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贵的眼睛霎时瞪大。
陈仰拿出算命的书,将上面的批注摊开,接着又找红伞,有猫爪印的石头……
他每拿出一样东西,高德贵的脸色就白一度。
高德贵抓走石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完上面的两句话,他哈哈大笑几声,老泪纵横。
一件被死亡跟灰尘封起来的往事在高德贵的眼泪里重见天日。
那是高德贵爷爷在世时的事。
很多年前镇上发出了一场瘟疫,他爷爷听信妖言,举办了一场大型的活祭。
鱼,老鼠,猫,婴儿,少女,几百个生灵死在那场活祭里,尸骨被放进了河中。
在那之后镇子里开始出现怪事,先是下开水雨,之后出现了名字鱼。
那鱼最后怎么着了没人知道。
高德贵爷爷的笔记里没有写,他的生命停在了记录那件事的途中。
直到三年前,女疯子的父亲捕到两条名字鱼。
那两条鱼距离高德贵爷爷当年接触的鱼,刚好是六十年,一甲子。
女疯子的丈夫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他怕名字鱼会给自己招来晦气,就偷偷去找了高德贵。
当时高德贵的意思是把鱼放了,让它们从哪来回哪去,不要管,他的态度很坚决,几乎是命令。
因为他从爷爷留下的笔记里感觉到了鱼的危险,不能碰。
高德贵没料到他跟女疯子丈夫谈话的时候,他哥哥在门外偷听,更是在女疯子丈夫离开的时候把人拦下,私自谈成了一笔买卖。
甚至他父母也有参与。
那两条鱼,一条卖给了朱云两家,一条让他哥哥跟父母分着吃了,他们谨慎的没给他吃一口。
高德贵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名字鱼被吃掉的两个走商死在客栈,高德贵的父母跟哥哥意识到不妙就想躲进地下室里,躲一段时间再说,可惜他们没能如愿,他们全都变成了猫。
当夜家里下开水雨,高德贵的脖子跟肩膀都是烫伤,平时布褂的扣子都不敢解。
而朱云两家的族长为了自保请来高人做法,他们用至亲的皮跟骨制伞,还需要一个满月的婴儿。
女疯子丈夫卖给朱家的孩子生辰八字正好合适。
婴儿被活生生挖掉眼珠,按在齐家客栈二楼。
陈仰听到这心头一寒,那两个眼珠果然是用来镇压生灵们的怨念。
所以一旦把眼珠捂上,就会下开水雨。
女疯子捂眼珠的时候,一定觉得讽刺,竟然是她的孩子在守护这座小镇。
“今年还没到一甲子,鱼却出现了。”高德贵捏紧石头,肩头颤动,“我早就说不能吃不能吃,没有人听我的,报应,都是报应,不孝不仁不义,天打雷劈。”
半晌午,日光明亮,门前却弥漫着一片无形的灰暗。
陈仰清理着任务相关的线索,问高德贵:“当年他们怎么会想到把鱼吃了?”
高德贵说:“跟这次一样,鱼一出现,吃鱼抢寿命的谣言就有了。”他嘲讽,“那是鬼迷心窍。”
陈仰点点头,确实是鬼迷心窍,生灵们的诅咒针对的是镇民的欲望,这太容易了,长寿是欲望里的中心位。
“齐家客栈的周寡妇早就死了,你知道吗?”陈仰看着高德贵说。
高德贵很明显的缩了下肩膀。
不止是陈仰,其他人也发现了高德贵的反应,没人指着他大骂“那你为什么还让我们住进去”。
大家都清楚,这是任务,高德贵是npc一般的存在,他的立场就是他们挖坑。
陈仰说:“那两个走商死后的第二年又来了镇上,年年来,一直住在客栈,你没采取什么措施?”
高德贵苦笑:“他们是留在人间的执念,我能怎么办。”
“况且他们跟人一样,不,他们比人简单,每次来只是住几天,不下楼,不惹是非。”高德贵憔悴的脸上写满了颓败,“活人才复杂,我没能成功劝导一个乡亲,都完了。”
陈仰口干舌燥,他指往其他队友能说点什么,结果他们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情绪寡淡,要么就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个个的都没有出声的打算。
“河边的纸是你找的吧。”陈仰观察高德贵的神色,“见到女疯子了?”
高德贵的眼白全是红的:“她是个苦命的人。”
“那你说,她为什么要带着孩子的石像躺进河里?”陈仰盯着他。
高德贵摇头:“我不知道……”
“河里有太多的亡灵了,要是能填起来就好了。”他自言自语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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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拍了拍朝简捏奶片的手臂:“任务背景全部完整了,可任务还没完成,目标不知道在哪。”
下一刻他就冲高德贵的背影喊道:“朱老爷吃过十条年轻人的名字鱼,但他不是夺取寿命最多的那个,镇子里还有人吃的比他更多?”
高德贵没有回答,他的的脚步不停,很快就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npc下线了。”钱汉呢喃。
陈仰的疑惑没有解开,他焦躁的在门口走动,不知不觉的绕着朝简走。
在场几人见证这个画面,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陈仰毫无察觉,他绕着朝简走了好几圈,把自己绕晕了才停下来,面对着朝简发呆。
朝简自始至终都没言语,也没走开。
一两分钟后,陈仰用力抓住朝简说:“我知道了,年轻人不一定就长寿。”
朝简垂眸瞥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喉头滚了滚,隐隐发出一个“嗯”的音节。
“也是,”向东说,“有的年轻人就死在年轻时候。”
“尤其是咱们这一代,猝死的占比最大。”向东扫扫根本没看他的朝简,装模做样的说,“没说你,你跟我们不是一代人,你哥和你有代沟。”
陈仰:“……”
“没有,你别听向东胡扯。”他小声跟朝简说。
朝简:“我知道。”
陈仰愣了下就回到正事上面:“那就是说,不按照鱼的数量算,只计算夺取的寿命,朱老爷没死的时候,有人夺取的寿命比他多,所以我们没找对目标。”
“可现在镇上都没人了啊。”珠珠两眼无神。
陈仰沉默了下来,这正是他觉得任务进了死胡同的地方。
这时葛飞从嘴里蹦出一句话:“在高德贵没出现之前,我以为目标就是他。”
珠珠说:“我也是。”
“我都做好回家的准备了。”她抱着膝盖,要哭不哭。
然而事实是,高德贵的眼睛没变异,他没吃鱼。
向东火冒三丈的一脚踹在树上:“这任务真他妈的诡异。”
树叶扑簌簌掉下来,落在陈仰的头上跟肩上,他没在意,满脑子都在想,没有任务提示,是不是也是一种提示?
朝简趁陈仰发愣之际,漫不经心的弄掉他身上的树叶:“回客栈。”
陈仰下意识应声。
画家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向东在他旁边走着,打量他高肿不堪的脚踝:“都成这样了,还这么有精神,回光返照的劲头都比不上你。”
“你不懂。”画家离向东远点,对方一身的臭味太难闻了,他有点想吐。
向东敷衍的说:“我怎么不懂,枯木逢春呗。”
画家严谨的纠正:“是再生。”
“照你这么说,陈仰跟朝简是你爸妈?”向东戏谑。
画家说:“某种意义上。”
向东斜眼:“那他们谁是你爸,谁是你妈?”
画家:“……”这个问题有必要讨论下去?
落后一段距离,乔小姐跟香子慕并肩,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差不多高,一个火热,一个清凉。
“这个任务很有意思。”乔小姐率先开口,气息里带着类似雪松的香味。
香子慕并不答话。
乔小姐撩了撩蓬松的波浪大卷:“我挺喜欢你的。”
香子慕无动于衷。
“真伤感情。”乔小姐细长的手臂揽住她,伤口结痂的脖子凑过去,“看在室友一场的份上,姐姐奉劝你一句,好好做任务,好好往下走。”
香子慕看着一处方向的眼睛垂下去,浅淡的唇张合:“我也奉劝你一句,别太放纵。”
“有瘾呐,这是病,姐姐我在现实世界搞起来麻烦,动不动就修罗场。”乔小姐走T台似的,身形曼妙又慵懒,“任务世界太适合我了,有时候我都会想,哪天真的解绑了身份号,我会舍不得的。”
香子慕不再给反应,脚步也快了一些,似乎是在追随着什么。
后面,钱汉甩开珠珠跟葛飞,小跑着奔向大队伍,烫伤的手臂被他另一只手托着,疼得他嘴唇发青。
珠珠看身边的人:“葛飞,你跟钱汉是不是关系很不好?”
“当然了。”葛飞耸了耸肩,“他瞎掰被我当场拆穿,关系能好吗?”
珠珠说:“那他真的为了自保,把吴大哥推了出去?”
葛飞的脸被纱布包着,看不出是什么神色,他的语气倒是性平气和,没有失控:“你信我,还是信他?”
珠珠抿嘴,抱歉的说:“当时我没在场。”
“理解。”葛飞说,“其实我后来想想,他那么做也是人之常情,人在危急关头,求生欲会压过理智跟情感,本能的启动自我防御。”
珠珠说:“那又怎样,伤害还是造成了,不会有人说,那只是你的本能,你也没办法。”
葛飞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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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陈仰在房里记录所有信息点,试图找出被忽略的部分。
白蜡烛的光在桌前投下一圈光影。
陈仰在小本子上面写写划划,“啪”地把笔按下去,他转过头,视线挪到床上的搭档身上。
朝简没看他:“有眉目了?”
“没有。”陈仰搬动椅子坐过去,膝盖贴着床沿,“脑子里有毛线团,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