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枕的面容肃冷,眉头打结。
礼珏没有像船上那次一样自找难堪,他的视线在茭白跟章枕之间走了走,回到茭白身上:“你什么都有了。”
茭白呵呵,我连命都没有。
“大学,朋友,你什么都有。”礼珏爬起来跪在坟前,垂眼看流血的手,“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了。”
茭白示意章枕忍忍。章枕搞不懂,他弟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过来听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哭哭啼啼,一堆的负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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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珏将茭白不碰的那扎纸钱拆散,点着了,一张张地烧起来:“我没有考上理想学校,以为多出来的亲人不属于我,老师对我很失望,喜欢的人恨我入骨。”
“相依为命的奶奶走了,我还为了给她筹医药费……我……”礼珏手里的纸钱抖动着掉落,“我这辈子完了,小秋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啊。”
礼珏轻声说:“你嫌我帮不到你,就假死骗我,为了你的朋友沈而铵打我,那两下肯定没有完全泄愤,我有这结局,你终于舒服了吧。”
茭白闻着纸钱燃烧的味道,听到这才出声:“你的苦说完了吗?”
礼珏没回答,瘦瘦小小的身板在抖,也不知是气的咬牙切齿,还是在哭。
“说完了,听听我的。”茭白站着俯视礼珏,他开始讲述王初秋这个人物的短暂一生,“我很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我的父母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生了小羽以后,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家具,在家里放那么些年了,扔了怪可惜的,还是先用着吧,说不定还有别的用处呢,反正也不怎么占空间。”
礼珏烧纸的动作停了下来。
茭白的手放在面色难过的章枕背后,拍了拍,继续往下说,他要获得礼珏的原谅,还要对方向他交心。
狗屁的任务。
“三年前,我辍学去南城,不是要打工。”茭白说故事一样。实际就是个故事,这是王初秋的人生,不是他的。
“我是被沈家买了。”茭白说,“他们找大师算过,觉得我的命盘对沈家对沈寄有利,就给了我养父母一千万,买走我的命,我是生死都是他们说了算。”
礼珏喃喃:“不是打工吗……”
“我疯了啊,才上高一就不上学跑去打工?”茭白笑,“我还给你寄钱,我一没文凭二没社会经验,还是个未成年,我寄的钱你也敢要。”
礼珏的嘴唇哆嗦。
“小珏啊,你的生活费,是哥哥的卖身钱。”茭白弯腰,在他耳边说,“哥哥对你有多好。”
礼珏流下泪来:“怎么会是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抓住茭白的裤腿,“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茭白啧啧,这还怪我了。
“因为我喜欢你啊。”茭白轻幽幽。
礼珏瞪大眼睛。
章枕要拔枪了,后背肌肉被掐住,他把露出来一半的枪塞回去。
“沁心园这地方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富人区,我就被关在那,一关就是两年,狗一样。”茭白说,“狗你懂吧,让往东就必须往东,不然就勒狗链,一顿打。”
“沈家每个月都会给我生活费,我怕你多想,就分批寄给你。”茭白笑出虎牙,“你看我多喜欢你。”
礼珏呆呆地看着他,泪流不止。
茭白嘴边掀起的弧度一收:“你来南城和我碰面,发现了我的变化,觉得我疏远你了,是不是?”
不等礼珏说话,他就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我终于从狗圈里走出来了,我想办法进三中,我想继续读书,为自己活。有错吗,小珏?”
礼珏哭着摇头。
“齐子挚跟你说,齐家是被我害的。”茭白说,“这要提一提齐霜,他是齐子挚的弟弟,我和他合谋算计沈家,搞了个我在场的车祸,以左手骨折为代价才脱离沈家。”
“命运太会捉弄人,我费劲手段离开沈家,却和沈寄儿子做了同学,室友,再到朋友,我又跟沈家扯上了关系,沈寄抽了风,想玩那两年看都不看一眼的我,我不想被玩,就和他周旋……”
茭白早就把掐着章枕的手改成轻拍:“我在医院昏迷的前一晚,沈寄叫我在沈家祠堂下跪,我昏迷期间被结婚,醒来就看见我那对水蛭养父母。”
说到这,茭白停下来,一言不发地跟礼珏对视。
礼珏扣紧一把纸钱,指甲深深地刺进去:“我都不知道,我以为你去南城打工了,我以为叔叔婶婶就是你的亲生父母,我才给他们和打电话,让他们来陪你……”
茭白点点头:“是,你都不知道。”你还没长脑子。自动不知道。
“小年夜那天,也就是你遇到我上车那次,我被沈老太太利用,换了被齐子挚抓走的沈而铵,这才让齐子挚绑走我。”茭白说,“我在货船上的那些天,并不清楚自己是齐家人,是齐子挚找的那个三弟,我是被戚家的船救走才知道的。”
他蹲下来,和礼珏平视:“小珏,你误解我了。”
“当然,这是我的一面之词,你不一定相信。”茭白抽走被礼珏攥着的几张纸钱,丢进火堆里,“在货船上的期间,我没有怪你帮不上忙,不然我也不会抱着你,给你唱摇篮曲了,没忘记吧。”
礼珏的眼中露出了回忆:“没有……没忘记……”
“至于我假死,是想借你的口报复齐子挚,我被他害得那么惨,可以报复的吧?”茭白笑笑。
礼珏想到他被人……瑟缩了一下:“齐总那时候吐了很多血,快不行了,他很痛苦。”
“因果啊,那是他自找的。”茭白找了根树枝,拨拨火堆,“高考最后一天那晚,我在小旅馆打你,不全是为了沈而铵,我也是为了你,他是沈家少爷,你那么做成了,你也完了。而且,你让我很失望。”
他用余光警告章枕别动,同时握住礼珏冰凉的细嫩双手:“在我的心里,你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不该做出那样的事,毁了自己。”
“全世界最善良……”礼珏的两腮都是泪水,他满脸自嘲。
“你要跳楼,我把你拉了回来,楮东汕误以为是我要把你推下楼,这件事你有没有跟他说?”茭白继续走任务。
礼珏恍惚地摇了摇头。
“没有吧,我就知道,你总是忘记这个忘记那个。”茭白叹气,“他被老爷子教训,是因为他对我开枪了。”
礼珏难以自制地一声声抽泣。
“要不是戚先生及时相救,我那时候就已经死了。”茭白一脸的后怕。这是真的情绪,没装。子弹擦过头顶的感觉,没法说。
礼珏一下扣紧茭白的手背。
茭白被扣出了血丝,他忍着骂脏话的冲动说:“你看,我也很惨,是不是?”
礼珏悲伤地流着泪,没有摇头,也没点头。
“你能原谅我吗?”茭白问出一句。
礼珏艰涩地开口:“要是你都告诉我……你全告诉我……我……”
“原谅我?”茭白打断他。
“我没有怪你,”礼珏不住摇头,“我真的没有怪你……我只是难过,我不想你跟我生疏……小秋哥哥,你别喜欢我了,我不值得你喜欢……”
茭白不动声色地松口气。行了,现在是礼珏交心环节。
“放心吧,我现在不喜欢你了。”茭白把剩下一点纸钱全烧了,灰烬飘在眼前,熏得眼睛疼,“你误解我,连你奶奶的死你都要怨我,人心是肉长的,我不会喜欢你了,小珏。”
礼珏呢喃:“那就好。”
他哭着笑起来:“不喜欢我就好,我是个灾星,你不喜欢我,以后就……”
“小秋哥哥,我真的好开心,你和我说这么多话,你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感觉我们回到了小时候。”礼珏望着远处山林,声音破碎,“还是以前好,什么都好。”
茭白在看礼珏的活跃度,49.99。
头像不再是撕裂的结婚证,而是沈而铵的一寸照。
礼珏的执念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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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完成的提示一响,茭白马上就走。
“小秋哥哥……”礼珏的喊声从坟头传来,嘴里像是被塞了一块砂纸,擦磨着他的嗓子,声音听起来怪得很。
茭白脚步不停,树枝刮到他裤子,脚抬起来带起一串泥。
破50的提醒来了,他也没回头,没停下来琢磨礼珏破50的因素是什么,更顾不上查看礼珏的资料跟世界屋,继续走,走得很快。
这他妈的,狗血在哪里,在前方,赶快撤!
“小秋哥哥……”
礼珏没追上来,只是一遍遍地喊着,没有下文,就喊茭白的名字,声音一下比一下百转千回,仿佛有数不清的话要说。可他又不说。
茭白跑下了山,满头大汗全身湿透,他刚要和一路沉默的章枕说话,瞳孔猛地一缩。
礼珏的头像框多了一圈白色。
左上角正在勾画白花。
礼珏自杀了。
他是主角,不可能会死。会有别人倒霉。
现在,此时,这一刻,我就是那个别人!茭白狠狠搓脸,触手都是冷汗,礼珏破50到进组,还有一段时间,不能死在这时候。
茭白内心十分冷静,他转身就要原路返回,章枕拽住了他。
“干嘛去?”章枕的眼圈红红的,难受着呢,他不想回想他弟一路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刀子似的在他身上乱划。那礼珏他是真的不喜欢,话说不清楚,从头到尾都没和白白说一声谢谢。
“看礼珏。”茭白身上的体温都在降低,脏话已经冲到了头顶心,“我怀疑他想不开,撞墓碑了,他不能死,妈得,他现在死了,我他妈就……”玩完了!
白花已经勾一半了,茭白挣脱出章枕的手,又被抓住,他急得呼吸都在抖。草草草!
章枕蹙眉,他想说别管了,可他心底深处还保留着的善心窜了出来。
那是一条人命。
“我去看一下,你先上车。”章枕说。
茭白不肯:“还是我去吧。”谁去了都会被主角光环坑,他自己上算了。
“我去就我去,一会就回来了。”章枕一把将茭白推上了车:“你在车里待着,别下来。”
章枕说着就关上了车门,他还怕茭白下车乱跑,把车门给锁上了。之后他将锁丢给了弟兄们,交代他们在原地看守。
章枕径自上山,却在走到半山腰处时,听见了惊慌的大叫声。章枕回头,往山下看。
“嘣——”
那辆他弟坐着的车在他眼里爆炸了,震得这片山头鸟虫窜逃。
章枕的双腿失去知觉一般,抬不起来。
变形的车零件被炸得到处乱飞,车身断成了两截。
黑红的火焰堆积着蔓开。大火冲天。
“啊!”章枕嘶吼着冲下山,满脸泪地往火里冲。
弟兄们拼命拉住他。
那爆开的车还在烧,火势很大,它烧啊,烧啊,仿佛里面传出了青年痛苦的求救。
然后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章枕愣愣地看着,泪流到唇上,和他不知何时溢出的血丝混在一起,狼狈地往他下巴里淌,他举起枪,对着天空打完所有子弹。
颤抖僵硬的手将枪一扔,屈膝跪了下去,头用力抵着烂泥,喉咙里发出撕裂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