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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夏季是黄单最讨厌的一个季节,那么厕所就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腥气, 混杂着粪便的骚||臭味, 砖地上面有水, 布满了脏污的脚印,很容易滑倒。
黄单脚上的鞋是防滑的,他本来不会摔倒,但是陈飞在倒下去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沉闷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吃痛声,陈飞摔在底下, 背部撞到了,疼的他抽气, 他趁身上的人不备, 胳膊肘突然一幢, 接着就是一个翻身。
位置转换, 轮到黄单被陈飞压制。
黄单离谱的疼痛神经早就绷到颤抖,随时都会断裂, 把脑子震碎, 他的脸白里泛青, 嘴角有青紫, 眼泪就没停过,出手一下没停,要是停一下,会更疼。
陈飞朝地上啐一口, 瞪着身下的弟弟,他笑的扭曲,牵动了脸上的伤,一抽一抽的疼,“我上学的时候刻苦上进,从小到大都拿第一,凡事只要去做,就会做到最好,别人出去玩,我不去,我说我要看书做题,有女孩子跟我表白,我拒绝了,因为我不能耽误学习。”
“我那么努力的让自己优秀起来,凭真本事考上大学,而我的那几个朋友却是走的关系,轻松成为我的同学,我还不能露出嘲讽的表情,我得跟他们称兄道弟,因为我是个好孩子,懂吗?你不懂的,他们也不懂,一个个的平日里旷课不做作业,吃赌,现在过的风生水起,而我连路都没有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没有一个当官的爹,当领导的亲戚!”
“不对,我有的,身边的人都知道,赫赫有名的聂文远聂主任是我舅舅,谁见了我,都说这是聂主任的外甥,这话听腻了,也就那么回事,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毕竟舅舅是有大本事的人,他早年背井离乡,独自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后衣锦还乡,手腕硬,做人处事雷厉风行,作风优良,原则性强,说一不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传奇人物,没有沾染官||场的那一道风气,行得正。”
陈飞凑在弟弟的耳朵边,轻声说,“知道吗?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各式各样的,薄厚度不同,材质也不同,但是我们的舅舅是我见过把面||具戴的最好的一个人,好到什么程度呢,已经看不出那是面具,就像是从血肉里长出来的。”
他想起来了什么,“那次小柔被人围住,受了欺负,我跑了,你没跑,你说我虚伪,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人渣,其实那都是跟舅舅学的,没人比他更能装模作样了,什么一身正派,全他妈的都是假的!假的!”
黄单屏住呼吸,疼痛感居高不下,他有些头晕目眩,犯恶心。
陈飞喘出一口气,“好了,来说说你吧,一无是处,就只会惹是生非,在外面捅娄子,回了家还捅,爸没死之前对你多好啊,结果你跟几个混混一起打死人,说是什么失手,不小心,不是有意的,哈,年幼无知就了不起了啊,要去蹲牢改,他被你气的中风,没过多就就走了,你说说,你这种垃圾,地沟里的臭虫,早就腐烂了,凭什么站在我头上?”
他裂开破皮的嘴角,血丝渗了出来,说话时竖起大拇指,“哥忘了,你厉害的很,真的,我们几个为了能得到舅舅的认可,这些年是挖空了心思,除了周薇薇,我跟你姐的效果甚微,来,说说看,舅舅喜欢你哪一点?让哥也跟着学一学。”
黄单哑声说,“全武叔叔是谁害死的?”
陈飞的面色古怪,他哈哈哈大笑,眼中多了几分同情,“真可怜,一无所知的滋味不好受吧?继续受着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黄单鼻涕眼泪糊一脸,还有陈飞的唾沫星子,他顾不上擦,手抓着对方的衣服,力道很大,指尖都泛白了,“你认识邱涛吗?”
陈飞扯扯嘴皮子,不言语。
黄单的后脑勺挨着脏臭的地面,他反胃的感觉更加强烈,把想说的都一并说了,“姐说了很多事,她跟王明的感情不好,那天她为什么要去窑厂?”
陈飞看弟弟脸上的鼻涕眼泪,就觉得恶心,他真搞不懂,那个人怎么就对这种废物上了心,“想知道?下去问她啊。”
黄单无视掉陈飞的讥诮,“我觉得她被人利用了。”
陈飞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黄单继续说,“我今天上午见过姐,是她让妈找的我,她要我帮她跟舅舅求情,求舅舅放过她,可是她下午就强行出院了,医院不放她走,她是不会出事的。”
陈飞又一次露出那种古怪的表情,他笑起来,“真的,陈于,你小时候挺聪明的,越大越蠢,现在更是蠢的无可救药。”
话落,陈飞拍打着青年的脸,“为什么?你这么蠢,却能轻易得到我们怎么也争取不到的东西?”
“奶奶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害人精,因为你,舅舅成了变态,别人费尽心机的想要他身败名裂,都一直没有成功,现在好了,机会来了,是你给他们的。”
黄单忍痛揪住陈飞的衣领,把他往旁边拉拽。
陈飞死死压住弟弟,微笑着说,“你知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评价同性恋的?恶心,变态,下流,你们会被人唾弃,嘲笑,谩骂,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会痛苦的活着,跟过街老鼠一样,一辈子见不得光,不对,你们没一辈子,等着吧。”
门被踢开,聂文远进来时,刚好听到陈飞的那番话。
除了黄单,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那番话的大部分都没问题,唯独后面那一句“你们没一辈子”,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用力刺进了男人的心口,整个刺穿了,只留下一个刀柄。
愤怒远远没有惊惧不安来的强烈。
陈飞笑的得意,他准备了一大堆的咒骂,打算好好跟他的弟弟说上一说,这会儿突然传来门撞上墙壁的响动,后背的汗毛都在一瞬间全部竖了起来。
有风吹进厕所里,混杂着淡淡的烟味,在那里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黄单把视线移过去,眼前只晃过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的视野恢复,陈飞已经被提起来丢到墙上,又无力的滑落在地,口中吐出一滩血,抽搐了两下就昏死过去。
厕所里响起肉||体被皮鞋踢踹的声响,血腥味越来越浓。
黄单呆住了,疼痛感在这一刻被麻木,他的双眼睁大,忘了怎么呼吸。
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到黄单眼睛上面,他回过神来,伸手一抹,指尖多了点血红,在他微微放大的瞳孔里,男人低着头站在一地的血迹中间,喘息着,愤怒着,狰狞着,嗜血残暴,像个魔鬼,哪里还有什么正气。
厕所里死寂一片。
黄单撑着手从地上起来,衣服裤子都湿了,也很脏,他没心思在意,只是轻喘几声,拿衣袖去抹脸上的水迹,碰到了几处伤口,疼的抽一口气。
压抑的抽气声在寂静的厕所里被放大数倍,聂文远半阖的眼帘动了动,那里面的血色慢慢褪去,他往青年所站的位置迈了一步。
黄单后退一步。
聂文远的眉头皱了皱,他伸出一只手,“过来。”
黄单没动。
聂文远的眉头死死皱在一起,他站在原地,口中重复了那两个字,连着青年的名字一起喊的,“小于,过来。”
黄单还是没动,他看看男人的裤子,上面沾了很多血迹,皮鞋上更多,“你杀人了。”
这几个字的意思很直白,却仿佛被浸泡在一大桶的鲜血里面,无声无息散发出的味儿令人作呕,又头皮发麻。
聂文远浓黑的眉毛动了一下,“没死。”
黄单听到自己松口气的声音,他迎上男人投来的目光,跟平常一样,并无区别,好像前一刻的血腥暴力跟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聂文远这回不等青年靠近,他阔步过去,俯视着眼前这张清秀稚嫩的脸,“很疼吧?”
黄单说不是很疼了,他闻到男人身上的血腥味,眉心蹙的很紧。
聂文远捏住青年的脸,逼迫他抬起头,把自己眼里的怒意给他看,“冲动,不自量力,愚蠢,这些不是现在的你会有的,告诉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单垂下眼皮,那么做,一方面是看陈飞不顺眼,一方面是想刺激他,让他失控。
只有陈飞失控了,才能被人控制,黄单也能让他跟着自己的思绪走。
聂文远似乎不担心青年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过后,会对他心存怨恨,他担心的是别的,“不要怕。”
黄单看一眼地上的陈飞,眼角就跟着跳,他没有多看,拉着男人离开了厕所。
出来后,鼻端的血腥味不见了,黄单的脚步才慢下来,他靠着墙壁喘息,额头出了很多汗,球衣里面也湿答答的,贴着前胸后背。
寒气钻进衣领,顺着脖子一路下滑,黄单打了个抖,身上起了一层小颗粒,他避开男人伸过来的手,缓缓蹲到地上,眼神有些失焦。
“你去把裤子跟鞋换了,我看着反胃。”
黄单面前沾满血污的鞋子转了个方向,脚步声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头顶是男人低沉的声音,“跟我回家。”
他看看男人脚上那双干净的皮鞋,视线往上,裤子也是干净的,闻不到一点血的气味,也没有一滴血迹。
聂文远伸出一只手。
黄单把那只手抓住,被一股力道带着站了起来,他的手被握着,手指被分开了,挤进来另外五根手指,跟他的进扣在一起。
聂文远忽然说,“我们不但会有这辈子,还会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黄单点点头,“嗯。”
一进家门,聂文远就把黄单压在墙上,避开他嘴角的青紫亲上去,亲的他喘不过来气以后,就去脱掉他的外套,撩起了他的毛衣跟秋衣,在他的身上流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记,出了血。
黄单疼的厉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后来再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两条腿火辣辣的疼,快烧着了,再往后就是自己被男人抱到腿上,圈在怀里哄,还唱歌,隐隐约约听出了《十年》的旋律。
那时候黄单的意识在挣扎着,他想阻止的,想说自己不喜欢听那首歌,却反而沉沉的睡去。
黄单醒来已经是深夜了,他睡了挺长时间,很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噩梦。
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过了,黄单就没再去管那些伤,风把药水味卷到他的鼻腔里面,他打了个喷嚏,惊动了坐在桌前翻资料的男人。
聂文远将所有资料都收了放进抽屉里,他摘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起身走到床前,“饿不饿?”
黄单说,“有点。”
聂文远丢下一句“等着”,就走出了房间。
黄单脑子里的思绪都没整理完,男人就端着饭菜进来了,他动动鼻子,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聂文远把饭菜搁在床头柜上,他拿了个枕头放在青年背后,叮嘱时的神态像一个长辈,“坐起来些,别呛到气管里面。”
黄单扒拉几口饭菜,细嚼慢咽着。
聂文远坐在床边,凝视着他的青年,傍晚回来的时候没做到最后,是在青年的双腿里面擦出来的,“等你吃完了,我给你看看腿。”
黄单的腿条件反射的火烧起来,“不用的,已经没事了。”
聂文远说,“听话。”
黄单不说了,他的胃口不怎么好,但是习惯使然,还是把饭菜全吃完了,没有浪费。
聂文远给青年检查腿部,不红了,也没肿,他眉间的纹路消失,“刚吃完别睡,要是不起来活动活动,就靠坐着看会儿书。”
黄单欲言又止,“我妈的情况怎么样?”
聂文远说,“回去了。”
黄单哦了声,每个秘密的背后都一定会有一个相对的理由,为什么要隐瞒,因为不能说。
他揉了揉额角,对着男人提出要求,“躺上来。”
聂文远掀开被子躺进去,单手搂住青年的腰身,侧头把唇印在他的发丝上面,轻轻磨蹭着,“是不是做噩梦了?”
黄单一愣,“嗯。”
聂文远摸摸青年的头发,“别胡思乱想。”
黄单够到几乎每天都会看的一本书,翻到一页递过去,“读给我听。”
聂文远挑眉,把他书接到手里从头开始读,读了两行才发现这也是自己的书,时间隔的太远了,以为全扔掉了的,哪晓得扔了这本,还有那本,总有漏网之鱼。
黄单看着男人,“你的书要么是人生百态,要么是风花雪月,两者里面都透露着沉重的感觉,字里行间全是悲凉,每个小故事都不圆满,你写书的年纪,哪来的那么多经历?”
聂文远摩||挲着青年的肩膀,迟迟没有开口。
黄单以为男人不会说了,他准备去刷牙洗脸回来睡觉,就听到耳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过来的,“写书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没什么经历。”
“我也奇怪过,想来想去,大概是上辈子的影响,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完成,很遗憾。”
聂文远浑然不觉面上出现了一抹伤感,转瞬即逝,他拍拍青年,“这书是舅舅年幼无知时写的,无病的东西,以后不要再看了。”
“……”
黄单抓住男人的一只手,熟悉的粗糙感跟湿热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发出叹息,他的指尖蹭着男人掌心里的茧,漫不经心的划了几下。
聂文远的呼吸一沉,他把青年的手往被窝里带……
那天之后,黄单没有再见到过陈飞,他也没有问,脑子里乱糟糟的,与其说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倒不如说是不敢想,也不愿意。
腊月二十八,聂友香来找小儿子,希望他能跟自己一块儿离开T城,去乡下过日子,不想等到老了,连个在床前端茶送水,给她送终的人都没有。
黄单看着眼前苍老了很多,面色很差,头上缠着纱布的中年女人,要强了半辈子,现在老大生死不明,老二出了意外,老三也不在了,她教育孩子的理念不正常,也很正常,有许多家庭的影子。
优秀跟品行不对等。
聂友香见小儿子没说话,她喊了声,手也伸过去了,“小于,你不愿意跟妈走?”
黄单说他不想走,找了一个要待在舅舅身边见世面的借口,“我年后还要去新世纪上班,都说好了。”
聂友香一听,心里的悲苦一下子就减轻不少,孩子要是能有出息,在外面出人头地,比什么都好,她就是死,也能瞑目,“行吧,你跟着你舅舅,妈也放心。”
她叹口气,“小于,你什么时候见到你哥了,跟他说一声,说妈在家等他,要是他忙,就让他报个平安。”
说着说着,聂友香就老泪纵横,“你姐要是在医院养伤,肯定还好好的,哪里会出车祸,你妈我也不会活到这个岁数,还要遭罪,可她就是不听,死活偏要走,还有医院,怎么就不能再阻止一下我们?不说了不说了,都是命。”
黄单目送中年女人离开,他在心里说,“陆先生,我的任务没完成。”
系统,“对。”
黄单的话头一转,“积分攒够了,可是我不太想做||爱,提不起精神。”
系统,“这个话题陆某没有兴趣。”
黄单说,“除了你,我没人可以说。”
他又说算了,“我也没什么兴趣,陆先生,有活动请你提醒我一声,给我直接报名都没问题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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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早上,黄单被聂文远叫起来,牙没刷脸没洗,睡眼惺忪的跟着他出门,上山祭祖。
山里的风在吹,雪在飞,冷的人头皮发紧。
黄单穿着聂文远早年的军大衣,下巴缩在围巾里面,眼皮半搭着,眼角还有一小块眼屎,顽强的扒在上面,风啊雪啊的,都不能让它晃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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