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奶奶说给他把地上的鞋往墙边放放,“有事我早给你打电话了。”
聂文远迈步上楼。
吴奶奶在他后头说,“那小子还在你房里。”
聂文远的身形一顿,他转过身,开口问了句,“小于两顿都没吃?”
吴奶奶一缩脖子,这情形怎么跟自己是故意不给人饭吃,想把人饿死的坏老太太似的,“我拍门他不搭理,怨得了谁?”
她说着,又来了气,眼角的皱纹都在颤,“我一大把年纪了,一天拍了好几次门,楼上楼下的跑,他倒好,连个屁都没放!”
聂文远说,“厨房有什么就给他热什么,待会儿我下来拿。”
吴奶奶一脸不敢置信,她在楼底下把抹布捡起来,重重擦着桌子,又大力一丢,“快二十的大小伙子了,过两年就能娶妻生子,不是小奶娃,爱吹不吃,管那么多做什么!”
话是那么说,吴奶奶还是去热了饭菜,她没喊人,自个端上去了。
房门是掩着的,吴奶奶可以直接进去,但是她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在这个家有些规矩是不能变的,她敲了敲门,听到回应才进去。
聂文远在给黄单上药,可把吴奶奶也吓坏了,端着饭菜的手都在抖。
“吴妈,别把饭菜洒了。”
吴奶奶定定神,“文远,这是怎么一回事?”
聂文远说,“我打的。”
吴奶奶心想,该!这混小子无法无天的,就欠教训,要是能早得到教训,指不定就不会犯事蹲劳改。
她望了望上药的人,看似过问聂家姐妹,以及他们的子女,其实并不在意,即便是教育,也就是随便的说上两句,不上心。
这回能对混小子动手,很让她意外。
黄单把老奶奶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要是让她知道事情真相,肯定会拿棒槌打他。
热气腾腾的饭菜从吴奶奶手里移到桌上,她没走,“文远,你去忙你的事情吧,小于这里我来就行。”
黄单的屁股颤颤,“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吴奶奶打死也不信他的话,“你要是自己可以,那怎么不自己动手,还要让你舅舅这么晚回来,连口水都喝不上?”
黄单没想让聂文远给他上药,对方没干过这活儿,很生疏,所以力道控制的特别差,会让他疼。
但是聂文远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不允许谁违背他的意愿。
见没人搭理自己,吴奶奶还是没走,她就坐在椅子上,布满老年斑的脸板着,眼睛直瞪着趴在床上的小青年。
黄单觉得,他如果是女的,在吴奶奶眼里,就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要蛊||惑她家聂文远,不得了了。
还好他是男的。
黄单吃饭的时候,吴奶奶还在,他被瞪的浑身不自在,一碗饭吃不下去,可是他养成了碗里有多少就吃多少的习惯,还是强撑着一点点给吃掉了。
放下碗筷的时候,黄单的胃隐隐作痛。
吴奶奶以为他是在挑剔,“想当年闹饥荒,剩饭剩菜都没得吃,只能啃树皮,翻山越岭的挖野菜,你们这代人就是自己把自己惯的,吃一点苦就要死要活。”
黄单说,“那时候是苦。”
吴奶奶等着这混小子跟自己耍宝,没想到他竟然认同了,还一副理解的样子,装的很像那么回事,她一肚子的话没地儿说,只好憋着气,收了碗筷出去。
黄单说,“舅舅,我去睡了,晚安。”
他想起来被自己遗漏的一件事,“王明那里怎么样了?舅舅下午是不是去找过他?”
聂文远坐在桌前抽烟,“解决了。”
黄单愣了愣,这么快?他看男人那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就没有多问。
文艺汇演的举办地点改成了W城。
前一天,聂文远安排的车把聂友香一家接出城,他自己的车里做了好几个人,都在,包括周薇薇。
聂秀琴上车就握住女儿的手,“我跟小薇提了小柔文艺汇演的事,她就往外面跑。”
她轻轻的叹气,“还是喜欢跳舞啊。”
吴奶奶说,“要是没出那档子事,今天小薇也会在大舞台上演出吧。”
聂秀琴点头,她握紧了女儿的手,眼睛泛红。
车里的气氛有点儿闷。
黄单开了窗户,风吹进来,不但潮湿,还裹着一股子泥水的味儿,他把头伸出去,看了看地面的积水,难怪会把地点改成W城,那里的受灾情况应该很轻。
到了那儿,就有人客客气气的把聂文远一行人接进旅馆,妥善的安排了吃住。
周薇薇一路上都不说话,头靠在她妈妈的怀里,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婴儿,对外界的人和事都抱有很强的戒备。
聂秀琴刚给女儿洗个澡,就有人过来看望。
来的是聂友香母女俩。
陈小柔还是那副温婉端庄的样子,她的长发总是又直又黑,气质很好,人也特别有礼貌,“小姨,你们来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聂秀琴说,“是临时决定的。”
陈小柔往里头看,“小薇呢?睡了?”
聂秀琴点头,“刚睡。”
陈小柔叹息,“自从那次小薇出事,我就没见过她了,怪想她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跟从前一样,和我一起练舞。”
聂秀琴轻微哽咽。
聂友香安抚了声,“小薇会好起来的,你也别太担心,你看你瘦的,要是爹妈还在世,都认不出来了。”
陈小柔关心的说,“是啊,小姨你瘦了好多,要多注意身体,你好好的,小薇才能放心。”
她把脸颊边的一缕发丝往肩后拨,“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小姨尽管说,等汇演结束,我有时间的,可以来照顾小薇。”
拐角的黄单全听见了,他动动眉头。
如果陈小柔有问题,那她的演技水平就不怎么平稳了,时好时坏,这样一来,对他有帮助。
演出当天出了一个意外。
当时陈小柔在舞台上表演舞蹈,沾了聂文远亲戚的光,也被安排在前排的周薇薇突然冲向舞台。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有人去阻止的时候,陈小柔已经被周薇薇扑倒在地,脸上还划了几道抓痕。
陈小柔的舞蹈表演被迫终止,她哭着跑了出去。
众人不免唏嘘,也觉得可惜,没出意外,以陈小柔的舞蹈基础,和百里挑一的外形,万里挑一的气质,在文工团良好的作风,她至少会荣立三等功。
这下子全没了。
之前陈小柔为演出准备的时间,付出的努力,都成了一场空。
方芳在后台目睹了整个过程,她心里笑的都快合不拢嘴了,面上紧张的问,“小柔,你没事吧?你脸上的抓痕不轻,得尽快上药,要是留下疤就不好了。”
陈小柔一脸恶心,“少假惺惺的!”
方芳的脸色微变,生气的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是战友,是同胞,是姐妹,还有同一个梦想,都要跳上全世界最大的舞台。”
她唉声叹气,“你这脸,哎,小薇也是的,怎么把你给抓成这样,她不是疯了吗?疯了还能认人?”
“奇了怪了,别人表演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小柔,你说,小薇她是不是把你认错成什么人了啊?瞧瞧你这脸,她抓的时候可是一下没手软。”
陈小柔闭上眼睛,她没有力气跟方芳周璇,心里恨死了周薇薇。
这事一闹,陈小柔不想再待下去,她不愿意被团里的其他人同情,嘲笑,还有虚情假意的安慰,就在聂友香跟陈飞的陪同下回了T城。
连声招呼都没跟聂文远打。
聂文远的车在后面回去的,刚一回去,周薇薇就被送进了医院,她需要药物治疗。
医院有聂文远的人看守,不会有什么问题。
聂秀琴在医院待了一会儿,就骑自行车去找她姐,把今天这事给解释一下,“姐,我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
聂友香打断她的话,“你家小薇脑子出了问题就应该好好在家待着,出来干什么?你把她带到那里,心里存了什么心思自己清楚。”
聂秀琴慌了,“我没有存什么心思,小薇对跳舞有反应,她想去,我才带她去的,姐,我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事。”
她自责的说,“小柔的表演上出现意外,她心里一定不好受,姐,我能去看看她吗?”
聂友香的情绪激动,“别叫我姐,我没你这样的妹妹!”
聂秀琴的脸微白,“姐,你别这么说。”
聂友香冷笑,“聂秀琴,现在是你女儿毁了我女儿的前途。”
聂秀琴的脸完全白了,她慌乱的解释。
聂友香却不听,手指着大门口,“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以后也别来了。”
聂秀琴小声说,“对不起。”
她没流泪,脸上却是要哭的样子,“小薇很多时候都是好好的,她只有在受到刺激……”
聂友香大声打断,人直接就站起来了,比聂秀琴要高半个头,“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还是小柔刺激到了你家小薇,她才发疯的?聂秀琴,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颠倒黑白的能力!”
她的语气刻薄起来,“怎么别人就没落上那种事,偏偏是你女儿?我要是你,就关上门好好想一想,自己这些年有没有教育好她!”
聂秀琴瞪着姐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聂友香听着门甩上的声音,知道妹妹是真的生了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那番话说的难听了些,可这次倒霉的是她女儿。
本来是很高兴的一件事,怎么就……
聂友香气的把桌上的茶壶都给砸了,她上了楼,“小柔。”
房里只有陈小柔的哭声。
聂友香把大儿子喊过来,“小飞,你姐哭的很伤心,你想办法去房里看看,我怕她想不开。”
陈飞苦笑,“妈,姐这房间就一个窗户,朝院子开的,我没梯子上不去,而且她把窗户关上了,我们没辙。”
聂友香一听,心里更急了,“那怎么办?”
陈飞说没办法,等姐平静些再说,“小姨明知道小薇的情况,为什么要把她带出来?”
聂友香刚跟自己的妹妹吵过,就没有再跟大儿子讨论这事,“小于人呢?”
陈飞说,“在安抚小薇吧。”
聂友香的脸都黑了,“谁才是他亲姐?”
陈飞说,“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住在舅舅那儿,小姨一家也在,他们相处的很不错,小姨之前夸过他,这还是你跟我说的。”
聂友香的口气硬邦邦的,“你去把他给我带回来。”
见大儿子没反应,她伸手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下,“还不快去!”
陈飞过去的时候,舅舅不在家,他问了吴奶奶,知道周薇薇在医院还没回来,“小姨呢?”
吴奶奶朝楼上努努嘴,她正要说话,人下来了。
聂秀琴手里拿着布袋子,打算带些换洗的衣服去医院陪女儿,她没想到会见到自己的侄子,还是在这时候。
陈飞连忙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小姨,你是去见小薇吗?”
聂秀琴走下楼梯,“嗯。”
陈飞担心的问,“她好不好?人有没有事?医生是怎么说的?”
一连串的问题把聂秀琴问的愣了又愣,她看向侄子,“小飞,这件事小薇有很大的责任,小姨没想到你还特地为她的事跑一趟。”
陈飞识大体的说,“我知道小薇不是有意的。”
聂秀琴捏住布袋子的手,“小飞,你妈那里……”
陈飞说,“放心吧,我妈只是很早就盼着小柔这次的汇演,跟很多人聊过,大家都等着摆酒席庆贺,她现在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会跟她好好说的。”
他露出无奈的表情,“小姨你也是知道的,在我妈心里,小柔就是她的骄傲,从小到大什么也不让她做,就为了好好培养她。”
聂秀琴流下了眼泪。
吴奶奶插嘴,“好了好了,小飞你也别说了,看把你小姨给难过的,这事谁都不希望发生。”
陈飞揉揉眼睛,“奶奶说的是。”
聂秀琴走后,吴奶奶拉着陈飞问这问那,还塞给他几百块钱。
陈飞说他不能要,“奶奶,这钱是舅舅给你养老的,要是让舅舅知道了,他会生气。”
吴奶奶说,“你舅舅给我的钱,那就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这钱你放心拿着,给自己买身好衣裳穿,都是工作的人了,穿着不能太随便,不然领导看了会有意见。”
陈飞说,“我还没工作呢。”
吴奶奶皱皱眉,“怎么还没工作?你舅舅没给你办妥吗?”
陈飞摇摇头,“舅舅让我脚踏实地,从基层做起多学点经验。”
吴奶奶说,“你是大学生,还要从基层做起?等你舅舅回来,我给你问问。”
陈飞剥了花生给老人,“奶奶你别问了,我怕舅舅不高兴。”
吴奶奶吃掉花生,拍拍他的手,“别怕,奶奶心里有数的,你舅舅再威风,也不会跟奶奶较真。”
陈飞又给老人剥花生,捏肩捶腿,他没少做,很熟练。
吴奶奶说,“你怎么不搬过来,要是你来了,奶奶能多活好几年。”
陈飞摆出才想起来的表情,“奶奶,小于在吗?”
吴奶奶说在,她指指第二个房间,“回来就睡觉,吃了睡,睡了吃,跟猪没什么两样。”
陈飞笑笑,“他是懒了些。”
吴奶奶一副提一下都嫌弃的表情。
黄单的房门被拍,他套上T恤去开门,看到意料之中的人,“哥。”
陈飞说,“你跟我出来。”
黄单把门带上,跟吴奶奶点点头打招呼,“奶奶,我跟我哥出去一下。”
吴奶奶没看黄单,看的陈飞,眼里满是慈爱,“小飞,晚上就别走了,奶奶给你做红烧肉。”
黄单,“……”
陈飞没胃口,就拒绝了吴奶奶,他拒绝的很有技巧,说自己担心妹妹的情况,不放心,要回去看着,怕对方出什么事。
吴奶奶一听,看向陈飞的眼神就更宠了。
黄单在心里摇摇头,嘴上没说什么,说了也是白说,这些年老人对原主的印象已经扎了根,动摇不了。
陈飞没走多远,就在屋后的树林里,“你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回去看看她?”
黄单说,“姐现在心情不好,我回去了,她也不会见我的。”
陈飞的眉头皱着,“她见不见你,跟你回不回去是两码事,这是你的态度问题,陈于,别忘了,谁才是你的家人。”
黄单说,“我晚点回去。”
陈飞的声音拔高,“还要晚点?我听奶奶说你天天在这里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又没什么事,怎么就不能现在跟我回去?”
黄单说,“舅舅还没回来,我要跟他打个招呼。”
陈飞一脸吃了屎的表情,“陈于,你现在仗着有舅舅撑腰,就不把你哥的话当回事了是吧?”
黄单说,“我没有。”
他心说,没舅舅撑腰,你弟弟也不把你的话当回事。
弟弟那样子在陈飞眼里心里,就是在炫耀,而他这些天度日如年,心里烦闷,焦躁,还不敢表现出来,他想到几个同学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说,他的舅舅是聂文远,肯定会有更好的出路。
街坊四邻也会隔三差五的问他工作怎么样了,找好了没有,说你书读的好,又是大学毕业,一定没问题的,你舅舅会给你安排。
结果他的舅舅根本不管!
拿那些大道理搪塞,还不是不把他这个外甥当回事。
陈飞越想越愤怒,那种不得志的彷徨无助让他一下子就失去理智,再想到弟弟在舅舅这里得到的特殊待遇,他的拳头就抡了过去。
猝不及防,黄单的鼻梁被打中,一股热体流淌了出来,他捂住鼻子蹲到地上。
陈飞喘着气,他的手伸出去,刚要把人给拎起来,就瞥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脸上的血色立刻就褪了下去,“舅舅,我……”
那人影往这边来,陈飞的舌头就不听使唤,脚步往后退,他咬咬牙,又往前迈,迎了上去,打算掌握先机,给自己赢得主动权。
“我让小于跟我回家,他不听……”
聂文远把陈飞给拨开了,脚也踢过去,“陈飞,你不该对自己的弟弟动手。”
陈飞被踹倒在地,想爬起来,听到这声音,就没敢再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