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依旧面色如常,只问:“公主要什么?”
李长生眉眼一弯,轻轻浅浅给了她一个笑容。
“我要李锦昶不得好死。”
她这话一出口,来者都有些吃惊,上下打量她几眼,忍不住道:“疯子。”
李长生笑得几乎要往后倒去:“是,我就是疯子。”
她的笑声在风烟斋里回荡,低低哑哑,诡异而慎人。
两重朱墙,一个瘦小的灰扑扑的身影跪坐在地上,死死捂住嘴,不敢叫自己哭出声。
待到这一刻,她终于绝望了。
————
四月中旬,朝堂上终于又有了提前登基的声音。
这声音一开始很轻,并不那么有力,但集腋成裘,聚沙成塔,请封的声音多了,朝堂便开始动荡。
加之李宿冠礼那一次的三请三辞,仿佛李锦昶提前登基已经成了万民所向,他不登记,反而是愧对百姓朝臣的期待。
在这一片意气风发时,朝阳公主请旨出宫礼佛,便显得没那么重要。
李如嫣一大早就从长信宫出发,坐马车一路来到金顶山,直上皇觉寺。
她特地选今日出宫,一是因宫中如今正是烈火亨油,热闹非凡,无人会在意她的来去,二则是因再过三日便是她的生辰,她不想在宫里庆生,便请旨出宫。
她如今虽已被封为朝阳公主,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太子妃不好如何管教她,太子又没空闲照顾这个女儿,倒也无人会去惦念她的生辰。
李如嫣一身素服,从马车下来之后,便一步步往皇觉寺走。
山林中鸟语花香,春意盈盈,山上佛音缭绕,空灵回响。
李如嫣仰头看去,能看到皇觉寺素白院墙和大殿屋脊上的风铎。
一阵风轻轻抚来,风铎摇曳,咚咚作响。
李如嫣紧皱的眉头缓缓松懈下来。
在这里,她终于寻求到了片刻心灵的慰藉。
她步行上山,一路进入寺庙,直接在大殿上跪下,恭恭敬敬给佛祖磕了三个头。
一辞父母养育之恩,二辞天地春暖花开,三望来生平凡简单。
如此磕了三个头,李如嫣便随着僧人来到后院斋房,安静歇下。
一日无话,待到夜半时分,李如嫣突然醒来,缓缓坐起身看了一眼身边睡着的宫人。
李如嫣一动,宫人便醒来,轻声问:“公主可要更衣?”
李如嫣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今日带来的妆奁放在那里?”
宫人忙去取了妆奁来,放在床边给她打开。
李如嫣神色淡漠,看着妆奁里五颜六色的宝石,仿佛再看死物。
她在妆奁里挑挑拣拣,突然从里面翻出一个手帕,迅速捂在了宫人脸上。
宫人一开始还要挣扎,然而还未来得及彻底挣脱,动了两下便昏了过去。
李如嫣看了看她,扶着她放到椅子上,然后便自顾自回了卧房。
她从小就不是娇贵人,自己把今日这身素服穿好,然后便坐到桌前。
山中寺庙,本也没有什么妆镜台,李如嫣把妆奁放在桌上,翻出镜子立在眼前。
斋房中灯影灰暗,她只能在镜中看到自己影影绰绰的年轻脸庞。
她今年虚岁十五,过了生辰实际上才刚束发。
灯光昏暗,她眼中一片模糊,镜中的自己竟也缓缓开始扭曲。
李如嫣用梳子梳好头,给自己盘了一个最简单的圆髻,然后取了一只以前弟弟出去玩时给她买回来的白玉簪,简单簪在头上。
素净雅致,纤尘不染。
如何来生,如何死去,不染半点人间尘埃。
李如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微微一笑。
“也没什么话想说,便这样吧。”
她原还想写封遗书,给母亲看一看,劝劝她不要再生是非,今日想来,怕是劝也无用了。
李如嫣轻轻叹了口气:“母亲啊,希望您能身体健康,长寿不老。”
她说罢,从妆奁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剪子,重新躺回床榻上。
在静谧的寺院中,她的心重新归于平静。
没有那些是非喧嚣,没有恐惧折磨,也没有怨憎恶意。
她仿佛还是以前的她,快乐单纯,无忧无虑。
李如嫣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把那剪子尖对准了自己。
她深吸口气,心跳飞快,却一点都不害怕。
人之将死,竟勇敢如斯。
李如嫣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她却无暇再去多想。
她猛地闭上眼睛,剪子锋利的尖端狠狠刺入手腕,剧烈的疼痛根本没有制止她的动作,她狠心一划,鲜血勃然而出。
李如嫣重新躺倒在床榻上。
她闻着鼻尖的血味,神情越发平静。
手上很疼,但她的心是安定的。
李如嫣缓缓闭上双眼。
尘归尘,土归土,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