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已经神游天外,好似听懂了李宿的话,又似乎全无清明。
她甚至把全副心神都压在李宿的一字一句上,根本没有注意他落在唇上的轻吻。
李宿低头看着她,见她睁着明媚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眼神中有着最初相见时的清澈和懵懂。
她就如同突然闯入花园里的幼兽,浑身上下都是单纯而美好。
但深入去了解,才知她一路蹒跚,靠自己才进入花园。
李宿心中的怜惜与爱意顷刻间浇灭了理智。
他再度低下头,准确找到了她的红唇。
姚珍珠愣了一下,一阵热意涌上脸颊,让她羞赧极了。
两个人从未离得如此近过,近到可以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姚珍珠伸出手,想要轻轻推一下他,可碰到他胳膊的时候,却缓缓握住了。
这个细小的动作被李宿准确捕捉,他环过姚珍珠纤细的腰肢,把她往自己身上带。
唇齿之间,有姚珍珠身上清甜的桃花芬芳,也有李宿还未褪去的血腥气。
两相纠缠在一起,竟成了靡靡之香。
李宿的呼吸不由加重。
天地之间,星夜璀璨,晚风习习。
姚珍珠的脸越发红润,一直难言的窒息从胸肺涌上,让她脑子里越发混沌。
可唇齿间的温柔,却让人沉醉。
待到姚珍珠实在坚持不住,才在李宿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
“唔。”姚珍珠轻哼一声。
李宿这才依依不舍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
“傻姑娘,下次记得吸气。”
姚珍珠看他一眼便立即转开眼神,脸比落日时分的晚霞还要红润,透着莹润的弧光。
李宿看着他的小姑娘,忍不住轻笑出声:“真是个傻丫头。”
若是往常,姚珍珠一定要同他分辩几句,但现在,姚珍珠整个人晕晕乎乎,自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再一个也实在有些害羞。
李宿抱着她,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安抚她的情绪。
“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李宿声音都带着笑,“我好期待。”
姚珍珠听着听着,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起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高兴什么,但却知道自己满心愉悦,开心满足。
那种拥有了以后的幸福,就是让人会勾起唇角,给自己,也给爱人一个微笑。
两个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李宿才开口:“今日其实我已经知道李锦昶要有动作,也做好了要被废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宴弟会出来承担了这一切。”
这些年,两人关系不远不近,偶尔碰到了说几句话,碰不见就当毫不在意。
但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么多皇孙中,他们只把对方当成了兄弟。
姚珍珠安静靠着他,听他讲述今日发生的一切,心中的疼惜不断翻涌,让她也跟着红了眼眶。
待听到李宴被杖刑的时候,姚珍珠几乎都要听不下去。
“天子殿下,”姚珍珠哽咽道,“为何这么狠绝。”
就如同李宿说的那般,虎毒不食子,李锦昶却全然不顾儿子的脸面和体统,也根本不在乎儿子的身体康健,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刚刚那些恨意似乎已经随着雨水褪去,李宿现在再开口时,只剩下平静和冷漠。
他看着不远处的博山炉,看着香炉中袅袅青烟,缓缓深吸口气。
“他当然是不在乎的,”李宿道,“我原以为,他尚未登基,也未曾彻底得偿所愿,不会下死手,但我错了。”
“李锦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若非他确实真心实意对李端好,我都要以为他同为一样恨这天下。”
李锦昶确实对李端很不一样。
他细心教导他,读书识字都是亲力亲为,对他也总是嘘寒问暖,父子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很和睦。
姚珍珠叹了口气:“便是打,也不能往死里打,二殿下的腿……”
李宿皱了皱眉头,道:“一开始我们都没想到宴弟会突然顶罪,这大抵不是提前安排好的,但宴弟对我的维护,却彻底激怒李锦昶,让他失去了慈心与耐心。”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让宫人下了重手,”李宿声音越发冰冷,“一个瘸了腿的皇子,还如何能继承大统?”
姚珍珠心里一惊,忍不住坐直身体:“太子殿下难道知道殿下的打算?”
李宿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无声安抚她。
“并非如此,他只是要把自己看不顺眼的障碍都扫清罢了。”
李宿如此说着,情绪突然有点沮丧:“这一次,是我错了,我把事情想得太绝对,也把宴弟看得太懦弱。”
“要不是我,他也不会……”
李宿声音里都带着颤音,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还有伤的手。
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身边人。
这种痛苦,并非言语能形容。
为了让李宴不被他牵连,这么多年,两兄弟话都不能多说几句,他们小心翼翼在这长信宫中生存,每一日都是谨小慎微,从不出错。
可即便如此,也没人想要放过他们。
“今日到底是我错了,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太天真,我的避让并不能让身边人平安,只会让敌人觉得我软弱无能,柔弱可欺。”
“在这长信宫里,从来没有平稳和谐的局面,要么胜者为王,要么两败俱伤,仅此而已。”
姚珍珠担忧地看着他,轻声道:“殿下。”
她这一声呼唤,把李宿从孤寂与痛苦中带离出来。
李宿长舒口气:“我当时便明白,只有我赢了,只有我最终坐到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上,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所有人。”
说到这里,李宿低下头看姚珍珠。
“这一条路,比第一条路更难走,赢了便是坐拥天下,输了……”
若是输了,便会满门抄斩,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心有牵挂,便能让人坚强。
姚珍珠亦然。
她抬头看向李宿,目光真诚一如往昔。
“殿下,我刚就说过,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着你。”
姚珍珠说着说着,轻轻勾起唇角,眼眸里也洋溢着幸福的光。
“我原不懂什么叫同生共死,现在懂了。”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亦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古人早先便言,至今才明,至今才懂。
李宿握住她的手,同她相视一笑。
“同生使得,同死不可。”
两人说了半天话,待到殿外华灯初上,宫灯莹莹,姚珍珠才觉腹中空空,实在有些饥饿。
李宿听到她肚子咕咕作响,便让贺天来布菜,简单用过晚膳,李宿的精神便又好了许多。
他对姚珍珠道:“今日我御前顶撞,明日李锦昶肯定便要下诏书废黜,不管我是病是伤,明日就要离宫。”
他想了想,道:“今日你便……”
姚珍珠立即打断了李宿的话:“殿下,您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只要咱们在一起,哪里都使得。”
“我本就不是什么富贵千金,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地没住过,我不怕的。”
李宿微微一愣。
姚珍珠的这些话仿佛温暖的泉水,丝丝缕缕滋养他的心。
“傻丫头,我自然是要带着你,不光是你,”李宿道,“只要愿意跟着我走的,我便带着毓庆宫所有人,一个都不会落下。”
“我只是想说,今日你便辛苦一些,得紧着收拾行李,宫中的琐碎事也得靠你来操持。”
姚珍珠的脸又红了。
她眼神一飘,根本不敢继续看李宿,而是看向桌案上的橘子。
“小厨房和库房的也都带上?”
李宿皱眉思忖,道:“库房的东西周姑姑应当知道带什么,我让贝有福跟她一起清点,能带的自然要带。”
“小厨房你便看着办吧,若是吴大厨愿意跟着走,那便让他带些人。”
“李锦昶不会给我挪到什么好地方,这毓庆宫,以后只怕也住不上了。”
与其让人把自己用惯的东西破坏,还不如全部带走,料想李锦昶也不会在这些事上为难他。
那样可比毒打儿子还要难看。
李宿说完,突然叹了口气:“明日大概还要劝一劝贵祖母。”
姚珍珠本来还在想如何在一日内干脆利落挪宫,突然听到李宿如此感叹,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殿下,您是真的很怕贵妃娘娘?”
李宿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剥了一个橘子,掰了一瓣塞进她嘴里:“也不是怕,就是心存敬畏。”
“她跟我们所看所想皆不同。”
姚珍珠似懂非懂,咬了一口橘子,突然皱了脸:“好酸。”
李宿被她那样子逗笑,自己也吃了一瓣。
唔,确实酸。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分开忙。
姚珍珠匆匆回了后殿,连夜安排收拾行李,准备明日挪宫。
李宿却还留在书房,接连写了好几封奏折,又吩咐贺天来:“明日无论如何都要把宴弟送出宫,让他在自己府中养伤,待到他醒了,便把咱们在宫里所有的暗桩都报给他,以后由他定夺。”
贺天来立即答:“是。”
李宿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李宴的伤,道:“太医院只周铭还会伤心,其余几个都是和事佬,你让尉迟闻在坊间寻几个大夫,直接送入二弟府中,务必叫其悉心医治。”
贺天来又应下。
李宿揉了揉额头,他奔波一整日,又吐血又淋雨,这会儿也有些头痛脑胀。
但这些都不及他更改决定来得重要。
既然要争,就一定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