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制面饼不需要时间太长,也不需要大火大油,小火炸至变色后成型,面饼就熟了。
姚珍珠一边炸面饼,喜桂一边压面条,也学着她的样子把面条压成饼形,放在一边备用。
有人配合,做起来就很快,不多时,一整筐面饼就炸好了。
姚珍珠擦了擦额头的汗,也顾不上满身油烟味,去看牛轧糖做得如何。
听澜这边的速度也很快。
此刻已经切了两盘成糖,正在用糖纸包好,一块块码放在食盒里。
听澜抬头见姚珍珠眼睛都熬红了,不由有些担心:“小主歇一会儿吧。”
姚珍珠一贯好吃好睡,她晚上睡得很早,若是往常,这会儿已经深眠,现在自然很是困顿。
但小厨房的活计还没忙完,姚珍珠也没办法松懈下来。
“待把饼干做完,喜桂这也学会了我就歇一会儿。”
面饼炸完,放在外面冻的面团时候也差不多了。
喜桂取回来面团,轻轻摸了摸:“已经好了。”
姚珍珠摸了摸面团,道:“若是平时,可以做各种各样的造型,今日就算了,就做最简单的。”
她炸了小半个时辰面饼,这会儿确实有些累,便让喜桂上手,把面团直接揉成圆条,然后用刀切下宽厚一致的原面片。
烤盘已经刷好油,早早准备好了。
姚珍珠把面片一块块放入烤盘里,然后直接推入已经烧得红红火火的烤炉中。
关上炉门的那一刻,姚珍珠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不要太热的火,保持这个火候就好,记得盯着柴,火不能太小。”
喜桂点头:“是。”
姚珍珠看了看膛火,算了一下时候,便道:“一刻正好,到了一刻先取出瞧瞧,若是已经变色,硬挺成型,就是好了。”
喜桂立即道:“小的明白,小主放心。”
姚珍珠这才不觉得心慌。
她找了一把小灶房里早先就有的藤椅,坐上去长舒口气。
姚珍珠原本只想歇一会热,可她刚刚闭上眼睛,立即便沉入繁复的梦境中。
因为已经有过两次经历,所以这一次坠入梦境时,姚珍珠很讯速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梦里的天色晴好。
雪后的盛京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自有一派清风云淡。
明明还是正月里,连十五都没出,长信宫中的气氛却异常沉闷,整个宫室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
跟这明晃晃的天完全相悖。
姚珍珠从东配殿醒来,还有些恍惚,知道她下了床开始用早膳,她才回过神来。
她又做梦了。
这一次梦里有什么呢?
恍惚之间,听澜在她边上道:“小主,毓庆宫的份例尚宫局未曾送来,周姑姑去要了一回,因赶上大雪回来就病了,这可怎么好?”
姚珍珠听到自己答:“周太医可来瞧了?”
听澜道:“瞧了,也开了药,但周姑姑惦记着宫里事,不怎么肯休息。”
姚珍珠叹了口气。
“殿下刚走五日,尚宫局就甩了脸,想也知道是谁的意思。”
贵妃跟皇帝陛下同一日离京,去往皇觉寺,她便是留了人在宫中,却也分身乏术,想不到太子妃陈氏会如此嚣张,完全不给脸面。
姚珍珠慢慢吃着粥,这两日御膳房也没有送新的菜来,毓庆宫只能吃之前过年送来的份例。
再这么下去,一宫的人就要饿肚子。
炭火也不够烧了。
姚珍珠吃了一碗粥,又吃了两个红糖花卷,这就停了筷子。
“今日我去一趟吧,周姑姑是管事姑姑,我到底还是诏训,是正经宫妃,她们怎么也要给些面子。”
“回来的路上,可以去一趟凤鸾宫,给贵妃娘娘送个信。”
虽说不想麻烦贵妃娘娘,但殿下临走之前叮嘱,让她跟周姑姑看好毓庆宫,她不能失职。
听澜抿了抿嘴唇,不愿意让姚珍珠去被人编排。
她低声道:“要是小主跟着殿下去玉泉山庄便好了。”
当时李宿直接安排所有宫人留在毓庆宫,姚珍珠想着之前几次选择,想要跟在李宿身边,这话却没对李宿说,只跟周姑姑问了问。
周姑姑道她留下来会安全一些,殿下也怕她们出事,便一个都没带。
却没料到,东宫如此盛气凌人,一点慈悲面容都不留,直接露出恶狠狠的利齿。
既然留下,就不会后悔。
姚珍珠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原也不是什么高贵人。”
说两句罢了,顶多就是磋磨个把时辰,不碍事。
姚珍珠说完,便让听澜给她取来李宿之前赏赐给她的白狐狸毛大氅,头戴红宝石华盛,异常华丽地准备出门。
可到了门口却没看到暖轿,只看到了毓庆宫黄门苦涩的脸。
“小主,车马司不肯派轿,说小主身份不够,坐不得轿。”
姚珍珠深吸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姚珍珠的魂儿跟着梦里的自己,一路顺着狭长的宫道往前走。
从毓庆宫往尚宫局行去,要走大半个时辰,这么冷的天,也是遭罪。
姚珍珠艰难走到尚宫局,到了的时候鹿皮靴都湿透了,即便披着大氅也觉得冷。
出乎她的意料,尚宫局的管事姑姑很客气,不仅答应马上就送份例过来,还给她上了一碗茶。
姚珍珠走了一路,口里又干又渴,没想那么多便喝了。
管事姑姑见她喝完,才道:“这是特地为小主准备的陈年普洱,味重,也不知您喜不喜欢?”
这普洱味道很醇香,没有一点杂质,姚珍珠点头:“多谢姑姑,辛苦你了。”
管事姑姑笑道:“小主哪里的话,咱们送晚了份例本就要挨罚的,小主客气,咱们自然不能无礼。”
姚珍珠顿了顿,只说:“能送来就好。”
毓庆宫如今也挑不得礼了。
梦里的一切都在往前进行,但姚珍珠却觉得尚宫局实在太过异常,令人心中发寒。
她就寄居在自己的身体里,看着梦里的自己紧紧攥着手。
显然,她自己也觉得不对。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心里很清楚无论尚宫局如何,她们都不好当面翻脸。
翻脸,就是太孙殿下对太子妃不敬。
到时候一个不忠不孝的帽子扣上来,别说吃饭用炭,命还能不能有都不知道。
不多时一个大宫女便进来,福了福道:“诏训小主,份例已经备齐,您同跟奴婢一起去清点一番?”
姚珍珠起身,轻咳一声:“好。”
库房在尚宫局厢房后面,分了六间。
宫女先带她去瞧布料那一间:“这个月是小月,布料只一人一匹丝绵,小主和周姑姑的是两匹,都在这,小主瞧瞧?”
姚珍珠只觉得这库房里霉味很重,好似许久都未开窗,屋里又潮又湿,令她分外难受。
她鼻子本来就灵,这会儿只觉得头晕恶心,便也顾不得布料好坏,匆匆摸了一下便停了:“不错,有劳。”
出了这间库房,宫女又领着她去了隔壁。
这一间放的是药材。
姚珍珠这一次点单要的祛风寒的祛风丸和活血化瘀的金疮药,其他的丸子配了一些,放在药盒里不过两匣。
药材库的味道比刚才还难闻。
一股子经年的苦涩药味直往姚珍珠鼻子里钻,她觉得自己更头晕了。
姚珍珠艰难地看了几样份例,最后那宫女还要领着她去炭库点炭,姚珍珠有点坚持不住,直接道:“我便不去了,有劳姑娘帮忙送来。”
那大宫女细长眼,长得挺朴素,笑容也很乖巧:“是,小主放心,奴婢一定好好清点,不会短了毓庆宫的份例。”
待从尚宫局出来,姚珍珠一下子支撑不住,整个人倒在听澜身上。
听澜吓坏了:“小主,你怎么了?”
姚珍珠挣扎起身,紧紧攥着听澜的胳膊:“尚宫局有异,快些回去请太医。”如此说完,姚珍珠越发头晕目眩。
来时行了小半个时辰,回去时几乎走了一整个时辰,到了毓庆宫时,姚珍珠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嘴唇都发紫了。
小黄门吓了一跳,想要进去喊人,可刚走到前院却呆住了。
他不知道要去叫谁。
贺天来跟贝有福陪着李宿离宫,周姑姑重病在床,自己也时常昏睡,唯一可以主事的姚诏训突然病倒,毓庆宫一下子便乱了。
姚珍珠见他犹豫,哑着嗓子说:“去请魏宫女。”
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魏清韵同她不算相熟,但她很稳重,一看姚珍珠如此病弱,立即让宫女一起送她回了后殿,转身就叫了太医。
只不过,她再如何快,都敌不过姚珍珠急症病发。
姚珍珠只觉得浑身犹如火烧,她腹中绞痛,喉咙干涩,躺倒在床上之后就起不来了。
听澜急得直掉眼泪,却不敢当着她的面哭。
姚珍珠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听澜,可一句话还未说出口,鲜血却随着声音喷薄而出。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鼻尖,姚珍珠整个人缩成一团,痛得失去了神智。
姚珍珠每喘一口气,就要吐出更多的鲜血。
猩红的血一瞬洒满床榻,沾染了姚珍珠最喜欢的柔粉锦被。
姚珍珠觉得自己疼了许久,却又仿佛只是一瞬,直到她听见周铭的声音,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铭说:“小主中毒了。”
姚珍珠用最后的神智想:“东宫也太不稳重了。”
如此想完,她就再无声息。
一阵香味钻入鼻尖,灵魂飞上天去,复又落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