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孤明白了。”
姚珍珠不知他到底明白什么,也不知他想要听什么,就这么絮絮叨叨说起了原来家里的事。
她真的很想家。
她想父亲、母亲,也想念哥哥弟弟。可物是人非,异常灾祸让她没了家,失去了亲人,如今孤身一人留在宫中,不知唯一还活着的哥哥到底流亡在何处。
姚珍珠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念叨了。
李宿往常从来不去揣摩旁人心思,这会儿竟无师自通,一下子明白姚珍珠为何叹气。
他一本正经道:“你莫要焦急,你哥哥的事孤已经安排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回音。”
姚珍珠心里那股沉闷,顷刻间随着李宿的话散开来,不再折磨她那颗柔软的心。
“多谢殿下。”
姚珍珠抬头,认真看着李宿道。
李宿没回答,甚至没有看她,只低下头继续擀饺子皮。
两个人虽然是第一回 一起包饺子,但配合得特别好,一个擀皮一个包,不多时就把两盆饺子馅都包完了。
李宿看着盖帘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元包饺子,又看了花心饺子,突然觉得很满足。
记忆深处,曾经的过往也渐渐复苏,重新浮上新湖。
冯奶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李宿想起,当时她带着他包饺子,跟他说:“奶娘只能陪着殿下几年,待到殿下长大成人,有了妃嫔妻妾,到时就有亲近人陪您包饺子。”
“家家户户,亲朋好友,自然要一起守岁,过年就是要开开心心。”
冯氏没怎么读过书,也没什么大道理,她有的,只是普通妇人的慈善罢了。
可这些少得可怜的温暖话语,都被后来的刺目血红所覆盖。
李宿心中微痛,这一刻,他甚至也跟着姚珍珠怀念起旧日亲朋来。
姚珍珠包完饺子,用帕子擦干净手,又让贝有福把锅碗瓢盆都收拾下去,擦干净圆桌,小厅里便只剩下正在煮水的茶炉。
不一会儿,锅中水就烧开了。
咕嘟嘟的热气氤氲而出,仿佛可以温暖一整个夜晚。
李宿安静坐在桌边,认真盯着那一锅热水。
饺子要热水下锅。
姚珍珠问了李宿想要先吃什么口味,便先下了一锅白菜猪肉饺子。
李宿是第一次亲眼看怎么煮饺子,这会儿全神贯注盯着那个不大的陶锅,比往日里上课还要认真。
就看姚珍珠把饺子下了锅去,用长勺不停搅拌,不多时,元宝一样的饺子便漂浮起来。
姚珍珠用准备好凉水往里面倒了一些,刚沸腾起来的热水立即安静下去。
如此反复三次,饺子便熟了。
姚珍珠用金边白瓷碟盛了饺子,端到桌上,又从食盒里取出辣椒油和醋。
“殿下若是觉得辣味可以接受,便加些辣子,吃起来更香。”
这辣椒油里加了花生和芝麻,闻着就一股勾人的香气,李宿也没那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己添了醋碟又加了辣油,就等着饺子凉些就用。
这一锅饺子里有他自己包的那几个,还好他捏得紧,没让饺子煮漏了,但也实在不好看,跟姚珍珠包的小元宝一比,简直掉价。
李宿瞥了一眼正认真煮饺子的姚珍珠,迅速夹起自己包的一个,蘸了些醋,一边吹气一边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今日的饺子格外好吃。
姚珍珠在馅料里加了蘑菇水,调制出来的馅料带着一股蘑菇香,却又不浓重,不会掩盖白菜的清甜。
猪肉很嫩,配合着又甜又脆的白菜,让人简直是流连忘返,爱不释手。
待姚珍珠煮好第二锅白菜猪肉饺子,李宿那小半碟子都要吃完了。
姚珍珠端了回到桌边,轻声问他:“殿下,臣妾也有些饿了,不知可否让臣妾的大宫女进来煮饺子?”
毕竟是过年,让听澜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外头过年,姚珍珠心中不太落忍。
李宿见她多,自然也经常能见到听澜,闻言也没怎么反对:“进来吧。”
姚珍珠立即就弯着眼睛笑了。
今日的月儿是微弯的上弦月,皎洁的月光同璀璨的宫灯一起映入宫殿之中,也点亮了姚珍珠明媚的眼。
她的笑眼也如同弯月一般,皎洁而美丽。
李宿轻咳一声:“坐下来吃饺子吧。”
姚珍珠规规矩矩坐在他对面,只吃自己面前那一碟。
吃饺子就是方便,不用旁人伺候,一人一碟,谁也不抢谁。
听澜进来后,也不往前凑,又把茶炉往边上挪了挪,跟贝有福一起在门口煮饺子。
贝有福小声问:“听澜,饺子这么多,有咱们份儿吗?”
他看了这半天,可是饿了。
听澜道:“小主准备得多,原想着在后殿包好煮好给你们送来,这会儿倒也方便,一会儿小主求了恩典,咱们都能吃上。”
姚珍珠就是这般性子,她喜欢做美食,也爱同人一起分享美食。
只有大家都能吃上,且觉得好吃,那才是真正的美食。
贝有福心里头高兴,面上笑得跟朵泡发了的银耳似的。
贺天来嫌弃地瞥他一眼,上前来伺候李宿用膳。
不一会儿,虾仁三鲜馅的饺子也煮好了。
姚珍珠对李宿道:“殿下,这饺子里有韭菜,您胃不好,晚上不宜多用,尝一两个便是。”
李宿淡然自若吃了两个三鲜的,不是很合他口味,便不再多吃。
这么安安静静吃完饺子,姚珍珠打眼瞧了,李宿用了一碟子,约莫不到二十个,她自己则吃了一碟半。
姚珍珠拍了拍舒坦了的肚子,忍不住偷偷笑了两声。
酒足饭饱,最是人间极乐。
李宿自然听到了这笑声,大年跟底下,却没如何说她,只看了一眼还在煮饺子的听澜,难得对贺天来和颜悦色。
“一会儿你们也出去用饺子吧,一起过个好年。”
他能如此体贴,倒是把一向冷面的贺天来说得眼睛都红了。
“谢殿下。”
贺天来跟听澜几个取了饺子退下,小厅里顿时便只剩下姚珍珠和李宿两人。
姚珍珠问:“殿下可要吃茶?”
她瞧了一眼殿中的自鸣钟,知道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新年,两人也不好就这么干坐着,吃茶谈天也是好的。
李宿晚间其实用了些酒,但不多,这会儿也有些困。
姚珍珠如此说来,他便道:“你自去选了便是。”
姚珍珠便去外间茶室里选了祁门红茶,回来用茶炉烧水。
“臣妾吃茶不会惊厥,也不会失眠,殿下若是失眠,就少喝一些。”
李宿道:“都可。”
他没说自己吃茶会不会失眠,只应成一句,姚珍珠也没再多问。
不一会儿,茶就煮好了。
李宿这的茶自然都是御供,外面轻易寻不到,这红茶煮出来茶汤犹如琥珀颜色,清亮而沉静。
若去轻嗅,茶汤中有着馥郁的香气,又氤氲着老茶树的底蕴,很香很纯。
姚珍珠端了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唔,真香。”
她如此说着,又等了一会儿回味,道:“这茶用来煮奶茶肯定也好。”
李宿也慢慢品茶,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喝惯了的祁红特别好喝。
他对自己人从来都很大方,直接道:“明日让贝有福给你包两斤过去。”
姚珍珠没想到随便一句话就得了两斤祁红,顿时眉开眼笑:“谢殿下。”
两个人又开始安静喝茶。
手里的活计都做完了,也没有饺子可包,姚珍珠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另一边的李宿更是沉默,若非面对身边这几个亲近之人,他几乎都不怎么说话。
姚珍珠忍了一杯茶,又忍了一杯茶,终于有点忍不住了。
她左思右想,突然想了个话题:“殿下,明日可要去前头参加祭祀?”
李宿道:“嗯,明日寅时就得去乾元殿,皇祖父要明窗开笔,之后还要去太极殿祭祀新年,然后便要去太庙告慰列祖列宗。”
大年初一一整日,李宿都闲不下来。
从太庙回来又要在太极殿参加大宫宴,之后要听开年大戏,到了晚上还有一场宫宴,等月明星稀时方能回毓庆宫。
而像姚珍珠这般的低位嫔妃,只要自己在宫里舒舒服服躺着便是了,反正这会儿宫里哪都忙,根本无人管她们。
姚珍珠感叹:“殿下真是辛苦。”
李宿却说:“这长信宫宫宴,你以为人人都可分一杯酒?你以为人人都能在太极殿里得一个座?”
“皇权富贵,锦绣山河,人人都想沾染。”
“所以,没人会道辛苦。”
李宿的声音冰冷,可茶香却给他添了几分柔软的稚气。
这种稚气,是他身上独有的,也是他心底里的唯一还在的纯善。
姚珍珠安静听着李宿的话,品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或者说离李宿更近了一些,可若去细细咀嚼,她却又没有想明白任何事。
李宿扭头看向她,小姑娘干净的眼眸一眼就能望到底,她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这时,自鸣钟突然响了起来。
这是早先定好的时钟,特地在这样一个除旧迎新的日子,穿空而来,悠扬回荡。
姚珍珠端起茶杯,看着李宿巧笑倩兮:“殿下,新岁大吉。”
李宿也端起茶杯,冲她点点头:“新岁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