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一边吃一边点头,似乎品出了什么三六九等来。
李宿心里本就有事,姚珍珠又正好坐在他对面,这饭吃得太香了,香得李宿以为她一整日都没吃饭了。
“这鱼,如何?”李宿难得有点好奇。
姚珍珠立即咽下口里的饭食,清了清口才说:“殿下,这鱼是如今御膳房一把勺钱大厨的拿手菜,他做鱼是一绝,无论什么鱼都能做得毫无腥味又很鲜嫩,殿下且尝尝。”
皇帝的御赐菜,李宿第一口已经尝过了,不过现在听了姚珍珠的话,他又尝了一口,确实如同姚珍珠所言,当是如此的。
“原来你们还能尝出每道菜出自谁之手。”李宿感叹。
各行各业,倒是都有其专精。
姚珍珠却笑了。
她清脆道:“殿下,旁人能不能奴婢不清楚,但若每道菜奴婢知道是出自谁手,下次再吃,准能品出来,就比如这牛肉莼菜羹,应当是出自御膳房权森权御厨之手。”
李宿点点头,道:“这道菜应当是你师父拿手菜。”
姚珍珠道:“正是如此,御膳房是个很讲究规矩的地方,师承很是关键,就比如这道菜,因是我师父发明,因此只要贵人们点这道菜,我师父不在,便由其徒弟来掌勺,旁人是不会插手的。”
李宿若有所思点点头:“这倒是极好,传承有序,规矩谨慎,若哪道菜出了差错,也能追根溯源,不会乱了方向。”
姚珍珠:“……”
不是说吃饭吗?太孙殿下在说什么?
不过,不管太孙殿下说什么,她自己说的是吃就行了。
姚珍珠继续道:“不过咱们毓庆宫的小厨房,因为奴婢没见过各位大厨做饭,只能根据签子来判断那道菜的出处。”
姚珍珠说的是不看签子品评处出,这么看来,也并非所有御厨都能做好,倒是很了不起了。
李宿看了一眼对面娇小的小姑娘,倒是感叹一句:“你很有天分。”
姚珍珠一点都不知道谦虚:“殿下所言甚是!”
李宿:“……”
姚珍珠自顾自说:“奴婢的师父就说奴婢特别有天分,一道菜,奴婢只要瞧过一边就只要如何去做,根本不用思考,就能还原出其本味。”
她说到这里,李宿确实有些吃惊:“当真?”
姚珍珠点点头:“自然是真的,如果奴婢没瞧见过做法,只吃过一遍,大约也能还原出来,只是不能做到一模一样。”
一说起吃来,或者一沾吃,姚珍珠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她眼睛特别明亮,膳厅里的灯火都不及她半分明媚:“师父当年会收我为关门弟子,就是因为我能品出她自创菜的原料。”
要想当名厨,天分、努力、机缘缺一不可。
姚珍珠在天分上是顶尖的,她又特别喜爱美食,知道努力学习,也有赵如初这般好的师父,在成名的道路上可谓是一帆风顺。
只是,她如今已经不在御膳房了。
李宿想,若她还在御膳房,用不了几年,就能当上掌勺,待到出宫去时,已经是宫里响当当的名厨了。
然而……
然而姚珍珠此生大抵都不能出宫,她甚至不能好好当一个厨子。
她已经来到了毓庆宫,成了他的司寝宫女,同他一样被圈在这方寸之间。
李宿突然觉得嘴里的鱼没有那么香甜了。
“你为何会来毓庆宫?”李宿想起贵祖母的问题,也如此问了姚珍珠。
姚珍珠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她放下筷子,犹豫片刻,还是道:“殿下想听实话还是虚言?”
李宿说:“自然是实话。”
姚珍珠起身,低头道:“殿下,奴婢不是自愿来的毓庆宫。”
李宿大约能猜到一些,但他不知其中关节:“你说。”
姚珍珠叹了口气,还是道:“师父出宫之后,奴婢被调往白案房,专管揉面和面杂事,活儿是有些累,但奴婢不怕,不过白案房的温公公认为奴婢这般长相,在白案房很是有些埋没,殿下这里又恰好有这么好的机会,便让奴婢过来试一试。”
“奴婢便只得来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赵如初在的时候,姚珍珠可谓是众星捧月,她一走,立即人走茶凉,最宝贵的关门弟子一下没了着落。
李宿目光幽深:“你的师兄师姐们呢?”
赵如初在宫中十五年,不可能不知宫里的这些门道,她不会毫无准备便出宫。
姚珍珠低头道:“大师姐跟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久不回宫。二师兄已经陪伴师父出宫,三师兄在陛下的御茶膳房当差。”
姚珍珠顿了顿:“大师兄即便在御膳房,怕也是无能为力。”
她最后说的大师兄,结合刚才牛肉莼菜羹的推论,李宿立即便知道,她说的大师兄便是做了莼菜羹的权森。
李宿看了她一眼,见她一直低下头,便道:“坐下说话。”
姚珍珠这么一坐下,李宿才看清她的面容。
她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埋怨,也没有任何怨恨,有的只是些许的遗憾罢了。
李宿问:“你可觉得后悔?”
姚珍珠愣了愣,随即认真道:“殿下,路是奴婢自己选的,奴婢既然来了毓庆宫就绝对不后悔。若不然,每日在悔恨里过日子,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乐趣?”
李宿被她这句话震慑住了。
他只觉得心口里有什么东西要碎裂开来,干涸的心田好似吹过一阵清风,抚慰的荒芜的心。
他垂下眼眸,低声道:“孤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