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父皇想要却未曾有的。
大抵是这一路行来艰难,因此父皇把所有心血都投注在他身上,他的一言一行皆是父皇教导,他不是他自己,他是他父皇最完美的愿景。
萧锦琛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在父皇在世时
,他也很努力按照父皇的要求去做,他努力当一个好儿子,做一个百姓交口称赞的好太子,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难,只要比常人努力,他就能做到最好。
若说父子之间的亲情到底有多少,萧锦琛自己却也说不出口。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觉得父皇看着他的时候,都像看着另一个自己,而不是自己悉心教养长大的儿子。
所以,直到今日,萧锦琛也从不知亲情到底是什么模样。
然而感情
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他不觉得拥有就是人间大幸,没有不是也过得挺好?
但现在舒清妩如此说,他却又突然有些怜悯和不忍。
在他认知里,舒清妩拥有如此优秀的见地和素养,家中必定也是悉心教导的,再看她娴静温柔,总是笑脸迎人,也知道她不是个胆怯寡言之人。
萧锦琛一直以为这样的书香门第家风清正,必定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却未曾想到,舒清妩在家中时竟也是过得没有常人愉快?
听她话中意思,竟是见都不想见,可见关系差到什么样子。
萧锦琛原来从不注意这些,也很少去关心一后妃的心情和家世,他觉得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当不值得他耗费精力。
但现在,舒清妩的话就摆在面前,她认真询问他,征求他的意见,他是需要给出一个答复的。
萧锦琛想了想,认真看着舒清妩:“丽嫔,人间不如意十有八九,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这些想必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舒清妩疑惑地抬起头,她只是询问能否不见家人,萧锦琛这沉默良久之后的答复,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萧锦琛看她那双漂亮的凤眼看向自己,心跳陡然加速,竟是难得有些紧张和兴奋。
他也不知道自己兴奋个什么劲儿,还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不想见他们,但是不能不去召见,一纸家书发下去,需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感念父母年纪大路途遥远,怕劳累父母身体,便忍痛不能相见。”
这其实是一种说话的艺术。
萧锦琛深谙此道,能把一件看似不怎么敞亮的事做得漂漂亮亮,是他这么多年做太子和皇帝锻炼出来的。
难道在朝为官的每一个人他都喜欢?难道每一个大臣都合他心意?难道那么多政令都是他心之所向?那完全是不可能的。
但是喜欢的就多说两句话,不喜欢的就用奏折安抚打发,面子上做得漂漂亮亮,前朝就融洽和睦。
做皇帝,其实也没那么随心所欲。
他现在教舒清妩的,就是如何漂亮地让不好看的事变得完美而妥贴。
舒清妩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她以前从没干过这样的事,乖巧太久了,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去拒绝父母。
重生回来的她,便是一心想着要跟以前斩断,要彻底割舍亲情,但从小到大的教导和管束还是深刻埋在她脑海中,拒绝和舍弃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
她刚才那些话,其实是想让萧锦琛下旨替她出这口气。
然而令舒清妩没想到的是,萧锦琛居然给了她另一条路,他如此语重心长,倒是让舒清妩颇为震撼。
她从没想过萧锦琛也会有不喜欢的事,也会有不愿意见的人,但他却会拐弯抹角地平息这一切。没有肆意妄为,没有任性固执,他用所有人都接受又漂亮的方式,平静地解决了这一切。
太后张扬肆意,他就让她张扬肆意,一个月去见一回,随便说几句话,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事,他做得太顺手,以至于舒清妩以为许多事都出自他本意。
她突然有些迷茫,以前的她到底了解过他吗?她曾经认识的,并且与之成为夫妻同床共枕的那个男人,是否
真的是眼前这个人?
又或者,他从来都是如此,只是她并未用心去观赏罢了。
舒清妩沉默片刻,然后问:“陛下……这样是否太过伪善?”
萧锦琛看着她迷惑而又渐渐明亮的眼眸,突然笑了:“丽嫔,难道人人都是纯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