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待到了宴会之上,国舅爷三杯过后,便提起了边关的蛮人动乱。直言朝中已经无良将可派。
而近几年来,朝中常年为战,富有经验的帅才不多,淮阳王当首屈一指,若是此番淮阳王肯为国出战,定然成就不世之功,载入千秋史册,传唱万代。
崔行舟真没想到朝廷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
这朝中想要削藩异姓王不说,还想用他的子弟兵去前线为战?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是吴俊青此来却是准备了充分的。
西北危急,金甲关也支撑不了太久了,朝中先后派了三路援兵,想要夺回失守的五郡,可惜那些个兵将不堪一用,被蛮兵用诡计阵法诱进包围圈,粮草都断绝了。
无奈之下,万岁只能采纳老臣耿大人之策,让剿匪战绩无数的崔行舟奔赴前线御敌。
一来,看他能不能帮助镇守金甲关,缓解前线的燃眉之急;二来,就算他不能胜,可是他手下的兵卒也要损失大半。
对于朝廷来说,有利无弊!
可是崔行舟并非朝中武将,而是世袭的封王,让他离开封地,岂是容易的事情?
不过吴俊青此来,路过了惠州与青州,已经做了完全的安排。当初先帝爷也是生怕异姓王做大,所以眞州的周遭皆有重兵。
若是异姓王感念皇恩,安守本分就好。如若不然,就是酒桶里的耗子,只等洪水包围,绝对无生路可还。
事实上,在先帝时期,异姓王的屯兵数量都要收到相当的管制。这崔行舟借着剿匪的机会壮大兵马,其实都逾越了祖制。
他若老老实实奔赴前线,倒也罢了。
若是不肯,这等贪生怕死的事情宣扬开来,民间也会骂惨了这不保家卫国的淮阳王,到时候朝廷师出有名。青州与惠州又都下了保书,绝不叫这王爷日子好过就是了。
所以看崔行舟不接话,这吴俊青倒也不怕他翻脸,只笑里藏刀,捡着厉害的说给淮阳王听。
那天酒席散后,淮阳王哪也没去,沿着河沿走了一宿。
如今的眞州,一方安定,运河挖凿完工也指日可待,到时候这里的城镇将更加繁华。
此地一草一木,都是崔家上下两代人的心血,怎么能忍心看着方圆百里陷入火海。
可是朝廷如今拿他当待宰的肥猪,恨不能立时杀了分肉。
今日宴会之上,吴俊青笑里藏刀,刀刀见血。如果可以,崔行舟当时想掀翻了桌子,屠了吴俊青那老贼。
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时机不到。
一旦他与朝廷翻脸,无论是仰山的太子遗孤,还是惠州的绥王,都会踩着他的尸骨上位,自己腹背受敌,没有一点胜算可言。
而且,如果继续留在眞州,势必也要卷入太子遗孤与绥王勾结谋反的内乱中。
如果他告知吴家,那仰山反贼的真相,说不定能留下来,被吴家利用着剿灭仰山太子遗孤。
可是一旦那刘淯的身份泄露出去,他崔行舟就成了妖妃奸党,残害前太子嫡亲的骨肉……
一时间,崔行舟倒是将各种可能都演绎了一边,突然发现,也许领兵征讨西北并不是最坏的状况。
看着天边的一点繁星,崔行舟想起了前些日子与阁老恩师密谈时,他老人家之言——“乱世成就枭雄,且看君以后有没有这样的时运本事。”
现在“乱世”倒是初见苗头,可是这本事该如何彰显……就只能看他的选择了。
吴俊青直言,任命他崔行舟奔赴西北剿灭蛮人的圣旨不日就到,现在眞州四周已经是风云涌动,端看他能否顺从接旨……
崔行舟就是这般一定不动地立在运河岸边,直到天渐露白,才下了万全的决心。
两天以后,圣旨到达了淮阳王府。
王府上下人等一起跪下接旨。
当宫内来使宣读圣旨,任命崔行舟为征西主帅时,太妃猛然听到儿子将奔赴西北战场的消息,惊厥得身子微微一歪,若不是一旁的嬷嬷扶持,差一点就栽倒在地了。
不过崔行舟倒是宠辱不惊,从容接旨叩谢隆恩。然后吩咐高管事给公公们分发红封赏钱,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落。
这次来传旨的公公将崔行舟的反应看在眼里,很是满意地点头。
吴太后来时吩咐过了,但凡淮阳王有半点不悦之色,或者抗旨不接,都要立刻秉承给眞州十里地外的淮东大营。
只一夜的功夫,管教眞州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到时候崔行舟就算想接这份圣旨,都接不到了呢!
待得宫中来使走了后,楚太妃已经哭得肝肠寸断了。
他们王府里可照比民间要消息灵通得多。金甲关都打成什么什么样子了?那就是吞噬人肉的无底洞!
据说当朝猛将蒋康不久前,也在金甲关战死了。
蒋将军初时很顺利,凭借老道的经验,躲过了失守的一郡。可是后来证明,这不过是蛮人诈降,诱惑他入圈套而已。后来蛮人偷袭了他的帅营,将睡梦中的蒋将军从营帐里拖了出来,用金钩挂住了他的肚子,整整绕金甲关跑了三圈,那人才被拖死。
城上的守军都看着了,一地的血红,真是死相惨无忍睹!
也正是因为蒋将军的惨死,震撼朝野,那些有门路的子弟,谁也不愿去。可是这次,却让行舟那孩子去击退蛮兵,岂不是有去无回?
楚太妃只有这一子,他还没有成亲延续香火,如果战死沙场,岂不是只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一时间太妃哭得泪如雨下。
不过崔行舟却温言相劝,只说战况并不是母亲听到的那般可怖。
楚太妃却不听儿子开解,命人去将她妹妹廉楚氏找来。然后与妹妹哭诉了这事情:“妹妹,再拖延不得,还是快些让苪兰与行舟成亲吧。若是上苍有眼,保佑苪兰快些怀下楚家的骨肉,不然行舟若是有了万一……崔家的嫡系血脉,岂不是就此中断?”
楚太妃哭得真切,她的妹妹廉楚氏也听得心惊。
这叫什么事?哦。她崔家倒是能延续了香火,可自己的女儿却要守了寡不成?
廉楚氏的心眼多,也不动声色,只一味劝解着太妃要想开些,却并没有应下提前成婚的话头。
转身她借口身体不适,赶紧坐马车回了家。
只将淮阳王要奔赴金甲关的事情说给了夫君廉含山和儿子,还有女儿廉苪兰听。
廉含山前些日子入京奉职,曾经听同僚说起过这事,只说朝廷其实已经做了议和朝贡,缴纳岁钱的准备。但是若不抵挡一下,不战而降,之于民声也不太好。
所以此时选派去的将帅,大抵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牺牲祭品。
廉家母女俩听了这话,都跌坐在了椅子上。
廉苪兰的眼圈都红了,颤着声道:“既然如此,表哥为何不装病推了这差事?”
大哥廉轩皱眉道:“江山社稷十万火急,淮阳王若是抗旨不遵,怎配为人臣?岂不是留下了千古骂名?”
廉楚氏看了看自己那个跟老子一样古板的儿子,气得恨铁不成钢:“此处又没有朝中御史,你这般表一表赤胆忠心,也无人嘉赏!还是快替你妹妹想想法子,太妃要这几日就操办了他们的婚事,你妹妹成寡妇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廉含山也担心女儿,可觉得自己的夫人稍显夸张了些,便道:“看你说的,好像去了一定会战死一样,若叫旁人听了,岂不是要说你偏私了心肠?”
廉楚氏瞪眼道:“金甲关都死了多少人了?你刚从京城里回来,岂能不知?如今奔赴金甲关的将士,亲人送行的时候都是一身白衣,送着明丧,那哭声从京城门口一直到十里岔路连绵不断。他崔行舟是长三头还是六臂了?不过是杀了一两个山匪乌合之众而已,就被传成了战功赫赫!那金甲关一旦失守,他就算能活着回来,也要被万岁治一个无能之罪,到时候可不光是我的女儿守寡,你们父子俩的前程也算是到了头!”
这一句话,倒是说在了廉家父子的心坎上,一家人围坐在一处沉默不语,只听着廉楚氏滔滔不绝陈述着其中的厉害干系。
等到入夜时,廉苪兰总算是张嘴说话了。想着表哥可能会战死,她的眼睛已经哭得发痛了。可是太妃想要她匆忙嫁入王府的事情,实在是不妥。
崔家只有崔行舟一个嫡子,若是她入门后不能一举怀胎,表哥真有了意外,楚太妃一定会从那几个庶子的儿孙里挑拣一个出来,立在她的名下,过继为嫡子,就此也断了她改嫁之路。
到时候,她只是芳华年纪,却要守寡养着别人的孩子……这样的日子,纵使是滔天的富贵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