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柳眠棠向来为人爽利,若非必要,也说不出虚假违心的话。
此时是贺三小姐私下里同她讲话,她若违心说话,耽误了姑娘家的前程可就不好了。
是以她想了想,照直说道:“我不知廉小姐是什么心思,可是她跟你一见如故,好得要同侍一夫……恕我孤陋寡闻,想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贺珍打小就跟着父亲出门,见识并不短浅。可是人心里一旦有了贪念,难免有一叶障目的时候。
她对淮阳王一见钟情,至此以后,便只爱慕他一个。原本因为身份的阻隔,以为今生无缘。可是老天垂怜,竟然突然给她开了一扇窗。
这便足以让人狂喜,哪里能管顾窗里的是不是万丈深渊?
她原本是有意跟柳娘子炫耀,自己当初的痴念并非海市蜃楼虚无缥缈。可是听了眠棠一盆冷水浇了过来,不觉得有些扫兴,只讪讪道:“像廉小姐那等子世家小姐,眼界见识可不是街头巷尾的婆娘们。那是天生培养了做当家主母的,怎么会只一味计较儿女情长?维持了王府的和睦,让王爷能尽心国事才是最要紧的……”
眠棠也觉得自己有些话多了,只干笑了一声道:“可不是,像我等这般俗妇,都不是做主母的料。也幸好我相公乃是平头的百姓,我不必为了天下大事,方圆百里地寻找姐妹知音,再变着法儿往他跟前塞……喏,这是我这两日整理出来的单子,您上次跟我提的不足已经有了改进,若是还有需要改的,您派人传话到我柜上就是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完她便表示不好再耽搁了贺三小姐的时间,径自下马车去了。
徒留了贺三小姐在马车里,一时又气又急,可是又忍不住觉得柳眠棠的话不无道理……一时间取舍难定,也顾不得恼崔夫人,只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去了。
再说柳眠棠,忙碌了一天,到了晚上时,北街宅院里的一切照旧。
李妈妈在猎户那买了鲜美的鹿肉,薄薄切片,用果木熏了鹿肉卷儿吃。而汤头则是煲煮的牛骨鹿筋汤,熬煮成白奶色的汤头,撒入了葱花之后鲜美极了。
因为有汤,李妈妈今日又烙了八寸的大饼,层层起酥,正好配着鲜汤吃。
吃饭的时候,两个小丫鬟头顶着书本,端端地立在主子的桌旁服侍着。
这是李妈妈嫌弃她俩站得不直,新想出的法子。
眠棠看着两个丫鬟摇摇欲坠的样子怪可怜的,便让她们撤了书本先去一旁的小桌子上吃饭,等吃完了再顶了。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看了看李妈妈的脸色。李妈妈则看了看王爷的脸色。
最后到底是崔九说话了:“这里又不是什么深宫内院,规矩学得像样子就行。”
这一句话后,李妈妈总算是松了脸,两个小丫鬟一脸如释重负地去吃饭去了。
吃饭时,眠棠想起起了白日里,那贺珍说起二姐妹共侍一夫的马车奇闻,便闲说给夫君听。
崔行舟原先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可是越听到最后,面色越凝重,隐隐泛黑的样子,大有李妈妈的真传之势。
眠棠正专心用饼卷鹿肉配着小菜吃,压根没有注意夫君的脸色,只径直说道:“我当时是痛快了嘴,可回来后却有些后悔。你说这贺三小姐若是真的进了王府,那贺家便是眞州的贵戚了,我先前挤兑了贺家,却不想他家飞升得这么快。夫君看,我要不要跟贺家再好好修补下关系?”
“荒唐!廉小姐怎么会这么行事?该不会是那个贺三得了癔病,满嘴痴心妄想了吧?”崔九撂下筷子,语气不快道。
柳眠棠替夫君夹了一大片鹿肉,道:“得癔症?那倒不至于,我看贺珍小姐正常着呢。倒是我纳闷那些个大家小姐都是怎么想的?就算是要稳固自己的正室位置,也未免太急切了吧?”
崔行舟的浓眉都要打结了,他略想想,倒也明白了表妹的心思。一定是他上次回去问贺珍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表妹的耳朵里,她便误会了他的意思,眼巴巴地要替他纳妾……
柳眠棠犹自说道:“不过那位王爷倒也怪可怜的,人都说他跟他那位表妹青梅竹马,我还以为是何等的两小无猜,情深意切呢。原来也不过是桩权衡的婚事。”
崔九拉着长音道:“你又不是王府中人,如何得知?”
柳眠棠一边喝汤一边道:“她都还没嫁人呢,便上赶子给夫君纳妾。这样的行事,跟大官们底下阿谀奉承的小吏有何区别,我看不出真情,只觉得王爷每天这么被人拍马屁,他的屁股不疼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崔九咣当一下,将手里的碗砸了个稀碎。
眠棠不觉愣愣,抬头看夫君铁青的脸色,有些茫然。方才不过是夫妻间私下里的闲聊而已,他怎么突然动气?
崔行舟一时气急,摔碎了手里的碗,脸色倒是还算如常,可是说话的语气很冲道:“喝汤的声音这么大,我看你也该跟李妈妈学学规矩!”
说完,他径直起身撩起衣襟大步出门去了。
莫如顾不得自己又被饼噎住了嗓子,只一路快跑追撵王爷而去。
徒留下捧着碗哑口无言的眠棠,瞪着一双茫然大眼转身望向了一旁的李妈妈。
造孽啊!久在修罗火场历练的李妈妈如今应变的能力见长,只长叹了一口气,对柳眠棠道:“夫人,您方才喝汤的声音……的确是有些大……”
……
再说淮阳王,也是受够了被无知小妇当面斥骂的腌臜气,只寒着脸,一路骑马渡江赶回了眞州王府。
此时并非月头,王爷却突然半夜赶回,府里一干人等也是措手不及。丫鬟婆子鱼贯地在院子里进出,替王爷备水更衣,铺床熏香。
可是王爷却挥手叫一干人等退去,独留下了高管事。
高管事久在府里做事,看王爷今夜的神色有些不对,一时间也很忐忑,只侧手听着王爷慢条斯理地问话。
结果王爷问的,却是府里的一些日常。譬如近日廉小姐可举行茶会,来者都有何人等等。
高管事逐一照实回答了一番,想到了王爷先前似乎留意了皇商贺家三小姐的事情,还特意着重说了廉小姐与那贺小姐相谈甚欢。
没想到王爷的脸色却越来越面无表情,最后他一边敲打着桌面,一边敲打着高管事:“自我父王以来,你都是这王府的管事,可知为何?”
高管事一脸恭谨地等着王爷明示,淮阳王接着道:“这是因为我与父王都看重你一点,知道深浅轻重,主子吩咐的事情,从不乱传。更是深知这王府当家做主者为谁,绝不会与趋炎附势的小人为伍。”
高管事听这话头直冒后怕冷汗。他知道王爷这是在说老王爷那会,王府里许多人欺负着如今的太妃和王爷的事情。得亏那时候他得了老父亲的提醒,没有跟着一起为恶。所以后来王爷主事时,王府里清洗了一批的奴才,可是他却得了高升,成为王府的管事。
崔行舟看他的神色,便明白他懂了自己的意思,然后淡淡道:“下去时查查,我上次跟你谈话时,都有谁在跟前,传了不该传的话去。”
高管事得了王爷的吩咐后,立刻退了出去,脑子里飞快地转,再想想这两次谈话,心里顿时门儿清了。
能在王府高门里立住的,哪个不是人精?细细琢磨了一通后,高管事的后脊梁又开始冒冷汗。
王爷问话,何须别人揣摩心思?再者廉小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交好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商户女子。这话……是不是从他这里流出去的,才惹了王爷的不快?
想通了这一点,高管事这一夜也甭睡了,立刻单个提审自己跟前的小厮们。这些个东西,平日里也是互相盯着,互相踩着上位,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便查了个底儿掉。
高管事一声令下,只将敢去内院过话的奴才捆将了起来。
这一夜里,远离内院的外院里板子声不断。因着怕吵到了主子们,那些个嘴里漏风爱传话的奴才们,都被破抹布堵嘴,死死打了一顿后,悉数被发落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崔行舟来给母亲请安时,楚太妃才从身边婆子的嘴里知道了昨晚的一场恼乱。
“高管事,你怎么搞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的,下人们不好,也不用夜里审人,闹不清的,还以为我们王府里是酷吏的衙门呢!”楚太妃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不轻不重地数落着立在一旁的高管事。
高管事一夜未睡,大清早的又被太妃叫到跟前训,心里也是苦,可面上却要含笑,正想着怎么回话呢,淮阳王却开口说道:“虽然不是衙门,可是少不得有些人不知轻重刺探儿子的情况。若是些日常的喜好饮食还好,可万一别有用心的人借着儿子身边人来刺探军情,那就要出大事了。所以管事约束小厮们嘴严懂规矩些,也是好的。”
崔行舟的脸从昨天起就不见笑。直到现在看了母亲,才稍微缓和了点。说这话时,他目不斜视地看着碗里的菜。
可是坐在桌边吃饭的表妹廉苪兰,却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她倒是镇定,快速看了一眼后,只低头吃饭也不说话,只是脸儿似乎又白了几分。
太妃不知内里的官司,但凡儿子说的,她都是听从的,当下也懒得再训管事,只说起了前些日子游园时的乐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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