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
张丞相精神恍惚地跪在地上, 在他身后,满朝文武全都跪着,床上, 永明帝头发凌乱,整个人苍老不已。
他正在大声斥责殿内跪着的人。
裴铮身上带着伤,尤其是腹部的一道刀口,十分深,显然出手之人是要他的命, 此时他跪在殿内,两把刀架在他的脖颈。
永明帝声音沙哑激愤:“你果然是要造反, 朕对你还不好吗?三番四次刺杀人,刺杀容昭,刺杀谨王,朕都没有追究, 叛国的罪也让裴承诀给你顶了……你竟还不知足?!”
裴铮跪在殿前, 满身血污与刀口, 嘶哑开口:“成王败寇。”
他的脊背挺直, 不肯跪。
身后侍卫使劲压着他,才让他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永明帝想要起来,却因为虚弱, 没能爬起来。
他指着裴铮,手指在颤抖,“逆子!你这个逆子,枉费朕对你的宽容!”
裴铮嗤笑一声:“你把我们圈在一起,将我们当成棋子, 让我们相斗,不能威胁你的位置……你待我宽容?”
他大笑:“你勒着我的脖子, 将我挂在房梁,下面放个凳子,要我不敢进,也不能退,忐忑不安,惊恐你随时会踹掉凳子,这就是你对我的宽容?”
永明帝指着他的手,抖得越发激烈。
裴铮笑过后,看着他:“你让我们像狼一样厮杀,就要做好准备,我们会来咬你。”
只是,他失败了。
“混账!”永明帝骂道。
这时,外面有人来禀——
“皇上!安王率一万精兵强闯入宫,口喊护驾,要见皇上!”
百官们脑袋垂得更低,不敢抬头。
裴铮大笑,脸上满是期待:“哈哈,看见没?安王也回来了,父皇,你敢让他进来吗?”
因为激动,他的脖颈磕在刀刃上,鲜血淋漓。
他却浑不在意,只死死盯着永明帝,双目通红,神情癫狂。
永明帝早已变了脸。
他想站起来,可哪怕小黄门搀扶,他也爬不起来,反而半边身子都跌倒在床上,狼狈至极。
狼王老了,但狼崽子大了。
永明帝的手抖得越发激烈,声音越发嘶哑:“传旨,让安王放下刀……跪下……若是强闯,格杀勿论……”
外面,厮杀声起。
“哈哈哈!”裴铮笑得更加癫狂,脖颈鲜血溢出,“不管是我,是安王,还是宁王,或者是你以为温顺的谨王……我们都向着这个位置,都要将你取而代之!”
“砰——”
永明帝将枕头砸在地上,“畜生!不孝子!”
裴铮仰着头,大笑:“杀死儿子的父亲,养不出孝顺的儿子,太子孝顺,但是你——”
“杀了他!”永明帝面色一变,双目通红,急切下令。
刀割向裴铮脖颈,他不闪不避,甚至身体前倾,加大力道。
头颅落地,他脸上是解脱的笑容。
——这糟糕而罪恶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外面,有人冲进来禀报:“皇上,安王不肯放下刀,求皇上一见!”
“杀了他。”永明帝紧紧抓着被子,身体在颤栗,“安王若是硬闯,杀了他,杀了!”
外面,厮杀声不断。
裴钦浴血冲到殿前,殿外全是弓箭手,对准了他。
他拖着刀,一步步往前。
看到这些弓箭手,看到倒在地上的鹿王部下,他心中已有一个猜测。
但他还在往前。
“皇上有令,安王若是硬闯,杀之!”有人喊道。
裴钦却还在往前。
父皇要杀他?
不,不可能的。
是鹿王!
“救驾——”裴钦喃喃,往前冲去。
殿前,弓箭手射击。
裴钦继续往前,他终于看到里面,看到倒在地上、身首异处的裴铮,看到床上坐着的白发老人……
他怔了怔。
随即,刀落在地上,裴钦张开嘴,一口血牙,鲜血淋漓往外溢出,他仰天大笑:“哈哈哈——”
是父皇。
下令的人,是给他骑大马的父皇!
是二十年整个大雁朝都知道,独宠幼子的父皇。
这宠爱,竟全是虚假。
他转身往外跑,只是两步,便笔挺挺倒下。
朝阳已经升起,霞光漫天。
裴钦还在笑,笑皇帝,笑鹿王,笑皇家,笑自己可悲的一生,他在笑声中闭眼。
——若有来世。
——阿昭,只愿在你口中人人生而平等的世界,做一普通人,再不入帝王家。
殿内。
“安王伏诛……”侍卫统领跪在地上。
永明帝想下床,却只是半滚在地上,老泪纵横,声音沙哑:“谋逆者,都、该死!”
“皇上!”太医着急上前。
-
安庆王府。
报信的人匆匆赶来,神情着急。
张长言腾地站起来,往前两步:“如何?我父兄如何?”
那人喘着粗气,看向容昭:“没事,丞相和张大人都没事,除了谋反的官员被拿下,其他人都没事!”
张三顿时松了口气。
那人这才细说过程:“宫中递来消息,鹿王谋反,招官员入宫,张大人应召。皇上早有准备,鹿王失败,试图进殿,张大人上前去拦,刺了鹿王一刀。”
“之后张大人重伤,宫内太医早有世子吩咐,及时为张大人治疗,保住了命,还有几个大人也受了伤,太医都及时救下。”
“只安王强行入宫,无论侍卫如何说都不肯停,万箭穿心而死。”
容昭闻言,长叹口气。
裴钦这结局,她一点也不意外,只难免有些感慨。
张长言急道:“我哥受伤了,他人在哪儿?”
“丞相让送出宫,应当就快出来了。”
张长言立刻就要跑,容昭拉住他,一脸无奈:“带上大夫,如今太医与大夫应当短缺,我府上大夫医术更加高明。”
张长言忙点头。
他看着容昭,眼神复杂,声音沙哑:“阿昭,谢谢你……”
容昭轻声道:“这是我答应张二的。”
张长言红了眼睛,随即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轻声道:“那一刀,我大哥给二哥报仇了。”
说完,他带着安庆王府的大夫,大步离开。
他要去接他大哥和父亲。
容昭转身,身后容屏长出一口气。
容屏轻声道:“总算尘埃落地,谨王……比其他人都好。”
谨王的能力毋庸置疑。
宁王已经废了,鹿王不能让他登基,安王性子,不适合为帝。
容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而后,她抬脚踏入安庆王府,声音平静:“更衣,入宫。”
-
再次踏入皇宫,与之前心情已完全不同。
容昭规规整整穿着一身官服,从宫门口,由小黄门带着进入皇宫。
太阳已经升起,照在皇宫之上。
穿梭的侍卫依旧带着肃杀之气,满宫的宫人都在打扫,提着一桶桶水,将原本满是血迹的皇宫冲刷干净。
等到脚下的水干了,就再无痕迹。
这皇宫,每隔那么些年就会有一场血腥厮杀,这巍峨的宫殿与高墙,恐怕已然习惯。
它们冷眼看着皇朝更迭,看着皇室厮杀,看着皇宫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
不一样的主人,一样的杀戮。
容昭一路走得很平静。
她没有去看穿梭的护卫,也没有去看他们白布盖着抬走的担架,更没有去看那些清扫着边边角角的宫人。
这段时间朝堂之上很不稳,但对于她这个不参与的人来说,只是冷眼看了许多人的起起落落。
从谨王出京,或者是从安王去边关开始,甚至更早,从先太子死去……
很多东西就是已经注定。
除了张二之死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其他一切结局,她半点不觉意外。
对于她走的路来说,上面坐着的皇帝是谁不重要。
她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确定鹿王不能登基之后,容昭就全程冷眼旁观。
裴承诀入狱时,她给荣郡王府预支了十年收益,这就是她能做的全部。
张二遇害,她去晚了,答应保护张家和他的妻儿,昨夜夺嫡,她也只是提前买通了侍卫与太医,除了确保活着,再没插手其他。
裴钦……
其实她也能救的。
只要她说出谨王的谋划,或者今早拦下他,他就能活下来。
但若是裴钦活了下来,谨王可能会死,而且边关还有二十万大军,大雁内部还有一战。
谨王一旦登基,也不会让他活。
除非安王能做新帝。
可安王登基,必要她为后。
谨王登基,才是最有利于她的形势。
所以,她点了两句之后,依旧冷眼旁观,看着他坚定走向自己选择的结局。
谨王更合适当皇帝,有能力,且还愿意顾着百姓,他算计出来的局面,是死亡最小化,谋算与心智皆不缺……
是最适合的新帝,比所有人都要适合。
理由很多,但终究并未斡旋转圜,尽全力一试。
而是作壁上观,保住自身,实现利益最大化。
容昭轻轻呼出一口气,沿着这条路继续走入深宫,这一刻,她对这里很是厌烦。
权欲,使人疯魔。
皇权,说一不二,轻易夺人性命。
皇帝,是这天下最不能信任的人。
任何时候,当命和未来捏在旁人手上,是生是死,以及未来的路,都在他人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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