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诀一袭银白长衫端坐在那里,嘴角含笑,手指拨动,一盏盏灯光映照下,风度难忘。
他只弹了一段,对面琵琶声便起。
有人惊呼:“是刘家小姐!”
琴声和琵琶并不是和谐相奏,相反,是在一较高下,两人斗乐,让人震撼。
整个湖面的小船,以及湖边的游人全部驻足倾听。
两人始终分不出长短。
片刻后,对面鹧鸪响起,助刘婉君一臂之力。
赵公子喃喃:“是嘉成县主,我曾有幸听闻,难逢对手。”
琴声即将落败。
关梦生当场跳脚:“她们以多欺少!”
裴关山放下酒杯,眼角是被酒意晕染的红,伸出手,声音沙哑:“萧。”
下人立刻送上萧。
裴关山走到船舱外,萧声起,与琴声应和,京城双杰,联手与对面两人斗乐。
——视觉、听觉盛宴。
容昭十分享受,又倒了一杯酒。
裴钦坐在她的身边,抬手挡了下,眼神含笑,“这酒烈得很,你已经醉了。”
“醉了便醉了,好久没醉了。”容昭倒是浑不在意,笑着一口喝下。
裴钦无奈地摇摇头。
对面,琵琶声落,但胡琴声起。
“是周家小姐,周家小姐的胡琴一绝,今日她们是非要压我们一筹吗?”有人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们人多势众了!”
外面,嵇琴声起。
笛子、萧、琴、琵琶、胡琴、鹧鸪、笙、二胡……
湖上斗得热闹。
容昭看向裴钦:“你不去?”
裴钦笑道:“你既想听,我便去。”
说完,他让人上了鼓。
容昭微微诧异。
鼓声一响,湖上更加热闹了,难得有这种盛宴,容昭听得一脸享受。
张长言磨磨蹭蹭走过来,坐在她的旁边。
两人中间起码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容昭是有些醉了,眯起眼睛:“张三,你到底怎么回事?”
张三抿了抿唇,半晌才粗声粗气:“你离裴钦远点。”
容昭声音慵懒:“那是五皇子。”
张长言:“就是因为他是五皇子!”
他瞪了容昭一样,咬牙切齿:“不要以为都是男人就没事,我告诉你,裴钦指不定怎么想的,你小心被他害了名声。”
“你怎么怪怪的?”容昭看向他,随即给他倒杯酒,难得真心说了句,“你要是真遇到什么事情,说吧,我帮你。”
张长言跟着容昭不短时间了。
容昭时常欺负他,但也很照顾他。
尤其是今日这一句“我帮你”三个字,说明无论是什么事情,哪怕不好的,她可能都会出手,这是真的将他当成朋友。
张长言眼眶莫名一红,喃喃:“你帮不了我。”
说完,他伸手接过那杯酒,一口灌下去,再抬头,认真看着容昭:“我真没什么事,元宵快乐。”
容昭眯着眼睛看他,嘟囔一句:“元宵,快乐。”
说完,她继续喝酒听音乐。
张长言深深看她一眼,眼神复杂。
容世子风光霁月,风度翩翩,是京城最受欢迎的郎君。
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祸害自己也罢了,若是祸害了容昭……
他随即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将身体挪开些,与容昭保持更远的距离,一杯一杯酒喝下去,将佳酿喝成水。
外面斗乐还在继续,但加入的人多了,乐声就有些混乱。
一会儿是合、一会儿是斗。
他们倒是自娱自乐,两艘船上的人都玩得开心。
裴承诀和裴关山、裴钦、关梦生、张长行陆陆续续回来,他们之前就有些酒意,又玩了一会儿,此时更是酒意上头。
张长行一回来就咋咋呼呼道:“阿昭,你怎么不展示一下?”
容昭摆手:“我不会这些。”
张长行:“我才不信,你就是想一个人喝酒是吧?”
说完,他举起酒坛给几人倒酒,“五殿下,裴世子,承诀,都喝,别让这两个躲在船舱里面的人偷偷喝完了。”
裴承诀只是无奈笑笑。
容昭也露出笑容,她转身趴在栏杆上,吹着夜风,听着外面各种乐器之声,难得的心情宁静与放松。
船在湖上慢悠悠荡着。
上面的人意气风发,欢声笑语,岁月静好。
半醉的容昭看着湖里倒影的船身,却清楚这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只是暂时将纷争抛在岸上。
上了岸,如同新年宫宴一样,又是腥风血雨的争斗。
从来皇位更迭,都是踏着骸骨与鲜血。
这份岁月静好背后是暗潮涌动,悠闲生活,摇摇欲坠。
-
亥时。
几乎大半人都喝醉了,已经倒下的人被小厮带回府,还立着也都有了酒意,摇摇晃晃下船。
“还好吗?要不要扶着你?”裴钦伸出手。
张长言已经先容昭一步将手放在裴钦手上,露出两排大白牙,“五殿下扶一扶我吧,我也喝醉了。”
裴钦咬牙。
旁边,裴承诀和裴关山看得好笑。
容昭没让任何人搀扶,自己从船上下去了,岸边的风一吹,整个人都似乎清醒不少。
今日没有宵禁,这个时候的岸边依旧热闹。
有一夫妻在卖莲花灯,叫卖道:“卖花灯嘞,放入河中可以许愿!”
河边,有几个百姓正在放莲花灯。
容昭走过去,掏出碎银,“给我一盏。”
“好嘞!”女子爽快应道,在接过钱时看清楚她的模样,当即摇头,“容世子!是容世子!这盏莲花灯、莲花灯送给你,不,不要钱。”
她似乎很激动,眼眸中是惊喜也是感激,语无伦次。
容昭在无形当中,已经帮过很多人。
而他们始终记得容世子。
容昭摆摆手,没有收回她递出来的钱,只笑道:“花钱买东西,天经地义。”
“多了——”
“不找了。”
容昭已经快步走到河边。
裴承诀几人好奇地跟着她,看着她蹲下,小心翼翼用火折子点燃莲花灯。
关梦生瞪大眼睛:“阿昭,你竟然相信这个啊?”
容昭头也不回,蹲在地上,虔诚地将那盏莲花灯放在河水中,因着喝醉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愿望太过强烈,什么都想信。”
话音落地,她的手轻轻松开。
莲花灯顺着河道飘远,她一直望着那盏灯远去,侧脸在灯笼的映照下,半明半暗。
裴钦站在她的身后,低声道:“阿昭,你的愿望是什么?”
大概是酒意渐浓,大概是今夜太美好。
大概是身后裴承诀、裴关山、裴钦、关梦生、张二和张三六人,都是她可以放心的人……
容昭望着远去的莲花灯,喃喃:“愿我亲朋皆在,愿岁岁年年如今,愿海晏河清,愿百姓安居,愿人人,生而平等。”
身后,酒意中的几人霎时间清醒。
五个愿,前两个是他们所有人的愿望,中间两个,是容昭的格局,最后一个愿……
裴关山厉喝一声:“阿昭!莫要胡言!”
他在呵斥容昭,却紧紧盯着裴钦。
然而裴钦比他还要紧张,他呼吸急促,下意识转身扫过身后众人,眼神犀利:“阿昭喝醉了,醉酒胡言而已。”
裴承诀轻声道:“我们什么都没听到,过了今夜,也什么都不会承认。”
裴钦松了口气。
张长行和张长言是同样的反应。
关梦生还有点懵,震惊在容昭的话中,他喃喃:“阿昭,你这愿望可真是宏大,难以……”
“住口!”张长言冷声道。
关梦生立刻捂嘴。
河边的容昭缓缓站起来,转身看向他们。
她轻轻笑:“是我胡言,喝醉了。”
关梦生摆摆手,不在意道:“放心吧,就是醉酒的一句胡话,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容昭露出轻轻浅浅的笑容。
裴钦、裴承诀和裴关山都是聪明人,三人深深望着她。
她口中说着喝醉了,可立在那里,如松如柏,脊背挺直,眼眸深不见底,眉心一颗红字,又让她显得高不可攀。
那不是喝醉了,那是她真心的愿望。
到底要怎样的经历,又要怎样思想,才能有那样的愿望?
这一刻,他们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却又像是——她一直如此。
这便是阿昭,安庆王世子容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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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
元宵节大醉一场,之后又忙碌了起来。
正月十六云容工坊正式招人!
那些想要寻一份谋生职业的人,早早便等在云容工坊门口,神情忐忑。
方婶子喃喃:“也不知道云容工坊招多少人,会不会要我这针线活差的……”
旁边,一女子闻言,安抚地笑了笑:“我针线活也很一般,不怕,不要也不过是白跑一趟,没关系的。”
方婶子还是紧张,再看周围,竟然有近百人!
她便越发觉得自己聘不上,踌躇不安。
其实女子也很紧张,但还是低声安慰:“别着急,等下就知道能不能聘上,报纸上说了,要招许多人的。”
“可这里人也太多了。”方婶子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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