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简的眼镜不知何时摘下了,露出漆黑得深不见底的瞳色,黑鳞沿着下颌往上附着,绕过眼眶,在光洁的额头中心停止生长。
鳞片不是光滑的,边缘显得锋利,一片一片叠加在一起,能想象出抚触上去后冰凉不平的手感。
“白简,你……”斯悦用小气音说话,“好酷。”
“……”
白简的眼神是没什么温度的柔软,令人联想到海水。冰冷,平静底下掩藏的磅礴波澜,而他的气息,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古老生物自带的死气沉沉与朽化。
斯悦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甚至落在了脸上哪个部位,他都有感觉。
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唇,不容抗拒地冰凉咸腥的海水味道缓缓包围着他,像是找了味道上好的珍馐,斯悦甚至连呼吸都被桎梏。
阿悦没有尖叫,没有逃跑,目光里有无法控制和掩饰的惊愕,人鱼略略打量,可怜的人类幼崽,在他眼里比深海拥有着透明躯体的乌贼们更好看透。
人鱼喜欢绝对的掌控,斯悦的温驯极大地取悦了血管里暴戾疯狂涌动的临近返祖的雄性人鱼。
白简松开了按着斯悦的蹼爪,轻轻抬起了斯悦的下巴。
斯悦浑身紧绷。
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脸在人鱼的蹼爪中更显秀致小巧,白简的五官在眼前放大,冰凉的唇印在了斯悦的眉心。
人鱼颈部绕着喉结部位的鳞片鼓动开合几次,在斯悦耳畔发出一声喟叹。
“乖孩子。”
窗帘轻轻摇曳,月光隐匿进厚重的乌云层内。
-
斯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走出白简的房间的,他抱着书和一沓素描纸,脸色惨白,无意识走到了一楼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客厅只剩下了白鹭和尹芽正在讨论人鱼尾巴的保养技巧,看见斯悦神情怪异地下了楼,对视了一眼,“阿悦?”
白鹭在地毯上一点点蹭,想蹭到斯悦腿边,蹭到一半,他就停下来,然后跟见了鬼似的往回爬,爬到尹芽旁边,一脸惊恐地看着斯悦,“阿悦,你和我哥做了什么?你身上的味道好恐怖。”
不怪白鹭反应大,人鱼对同类的气味是异常敏感的,稍显弱势的人鱼倒还好,越强大的人鱼,气息会越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不管是雄性人鱼还是雌性人鱼,都会刻意在伴侣身体上留下自己的味道,以告知和驱赶其他对伴侣有所图的人鱼。
白鹭身体本就不好,平时的白简很收敛,气息几乎不具备攻击性,可返祖后的白简,六亲不认,客观来说,白鹭也与他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便更不会被对方放在眼里。
白鹭招架不住现在斯悦身上的味道。
尹芽本来没闻到什么的,但白鹭这样一说,加上斯悦身上的味道逐渐弥散,他也闻见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
“白简先生占有欲也太强了吧!!!”
斯悦根本没闻见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他闻了闻衣领,又闻了闻手腕,就只是简单的沐浴露味道。
他想问白鹭一点儿问题,但考虑尹芽还在这里,他欲言又止。
“陈叔呢?”斯悦问道。
白鹭缩在沙发里,“在厨房。”
斯悦站起来,朝厨房走过去。
返祖人鱼的味道在空气里涌动,白鹭窒息了两秒钟,尹芽晃了晃他,“没事儿吧?”
白鹭摇头,“没事。”
之前这么多年,他哥都是在十六号才会出现返祖的征象,临近几天或许也会显现一些特征,但那都是非常少见的情况。
这是头一次,在还没到满月那天之前,他就已经两次见识了他哥返祖时候的恐怖-之前,每到满月,他都会去副楼的室内泳池泡着,避免和他哥碰面接触。
尹芽不明情况,还在咂舌,“我只听说过白简先生厉害,没想到这么强,呜呜呜呜阿悦一定很快乐吧!!!”
白鹭没经验,从未接触过,也没人教过他,他满脸都写着好奇,“为什么要快乐?”他哥返祖时那么可怕,为什么会快乐?
“就是,那个。”
“哪个?”
尹芽在他耳边说了很久,白鹭的耳鳍从耳后显现出来,像精致的蝴蝶翅膀频频扇动,“我,我也想交尾。”
斯悦在厨房找了陈叔,陈叔正在和几个阿姨园丁聊天。
看见斯悦进来,纷纷都散开了。
陈叔走过来,朝斯悦微微点头,“阿悦少爷怎么来厨房了?”
斯悦看了看陈叔背后,将陈叔拽到厨房角落里,一脸地不自在,“陈叔,我问你,白简为什么是黑色的?而且他变成黑色的时候,我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他好像……”
在馋我……
在被白简的漆瞳盯视着的时候,斯悦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平稳,平稳地垂涎之态。
可斯悦说不出口,他支支吾吾,耳朵红了一大片,“他们人鱼,是不是会吃人啊?”斯悦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么一个问题。
陈叔看着斯悦,像看着尚且还是一张白纸的孩子一样的怜爱和慈祥的眼神。
“阿悦少爷,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电影里都这么演的,怪物会变身。”斯悦皱着眉,陈叔这么问,他该不会问对了吧,白简和他联姻,是为了饲养他,然后养肥了就把他宰了?
想到自己和对方在体型和力量上以及家世上的差距,斯悦眼前发昏。
陈叔眼里漫出笑意,“白简先生很喜欢您。”
斯悦一梗,从这里可以看见餐厅,穿过长条形的餐桌,门口出现客厅一角,他看见了白简的衣角,斯悦猛地往墙上一贴。
“陈叔,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白简有两个颜色?”
他不相信白简是恐怖电影里的反派,所以才是特殊的,他更加愿意相信白简是遭受过凄惨厄运的正面角色。
白简救过他。
白简对他很好。
光这两点,就足够支撑起斯悦对白简的全部信任。
可是,白简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不同颜色的白简表现出的神态甚至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他只是想弄清楚而已。
陈叔满脸的无奈,因为这是白简先生的私事,轮不上他来告诉阿悦少爷。
白简先生说得对,阿悦少爷好奇心太强,哪怕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他都要抓着这一角不放,然后将整座冰山拖出来。
“您应该去问白简先生,他会告诉您的。”陈叔徐徐说道,白简先生既然已经在阿悦少爷跟前露出真容,想必阿悦少爷去问,他一定会告诉对方的。
不过,陈叔有些不解,在清醒状态下,阿悦少爷竟然没被那样的白简先生吓到。
“我不去,”斯悦看出来陈叔是绝对不会告诉自己了,他把手插到兜里,“算了,我去睡了,我今晚要和周阳阳他们打通宵游戏。”
陈叔:“……”
在白家呆惯了,人鱼大多年岁较长,白家家规又甚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么孩子气的话了。
“白简先生嘱咐过,让您好好睡觉,不要熬夜。”陈叔跟在斯悦身后,颇为无奈。
“他管得着吗他。”斯悦心里不痛快,大步穿过餐厅,和正在客厅同白鹭尹芽说话的白简撞了个正着。
“……”
-
“砰!”
斯悦房间的门猛地被推开,又用力被关上。
坐在地毯上研究屋子里这些银器摆件价值多少的周阳阳和江识意吓了一跳,“这门,很贵吧?”周阳阳一脸心痛。
房间里很亮堂,江识意看着沉着脸的斯悦,看了会儿,他问:“阿悦,你下巴上有一道口子?”
“什么口子?”
斯悦跑到洗手间照了下镜子,并不明显的一道血痕,算不上口子。
他在抽屉翻找创口贴,翻找的过程中,他陡然想起来,下巴出现血痕,这个位置,好像是刚刚白简的爪子不小心弄出来的。
当时并不觉得,因为当时斯悦的脑子已经停止了所有思考,遵从白简,也是遵从本能。
那样锋利的蹼爪,白简再小心,也免不了刮伤斯悦。
斯悦嘟囔了一句什么,撕开创口贴,动作粗鲁地贴在了口子上。
贴好了,他一转身,看见江识意抱着手臂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
斯悦被吓了一跳,猛地退后两步,“你是鬼?”
江识意勉强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那贴歪了的创口贴上,“白简弄伤的?”
斯悦眼神飘忽,露出写不自在的神态,“估计是吧,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什么表情?”
和斯悦一起玩了这么多年,周阳阳了解他,江识意也了解他。
要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斯悦就会大大方方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遮遮掩掩,欲言又止,与平时的洒脱大不一样,江识意便什么都清楚了。
他初见白简时,就知道,要是对方有意,斯悦迟早会落入对方手心。
现在看来,他的假设不是假设。
“阿悦,之前网上铺天盖地是你和白简的绯闻,我知道是假的,我们都是一个圈子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看得出来,你骗不过我,”江识意眼神淡淡地看着斯悦,“但你今天这样,我有点怀疑我当初的判断了。”
斯悦看着江识意,他和江识意差不多高,江识意是后来初中认识的,从认识过后,便一直一起玩儿,比起不靠谱的周阳阳和郑须臾,江识意比他和他们都要成熟许多。
他许久没认真看过江识意了,在洗手间刺眼的白炽灯下,他觉得对方眉目中多了些陌生的、他看不懂的东西。
“我今天怎么样?”
“阿悦,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江识意垂下眼,“你在和白简玩真的。”
“什么真的?”斯悦听不懂,“我和他本来就是真的。”他坚决遵守协议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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