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王不?忍地转过头,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冷酷清明:“上?官昭容乃韦后党羽,杀。”
上?官婉儿意识到不?对,想追上?来?和临淄王求情,却被士兵拦住,手一抬便有血线飞溅。谢济川冷冷看了眼,淡漠转身,声音依然?毫无波动:“去找安乐公主和韦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济川走在昏暗的宫道上?,两?边血流如河,独他衣袂干净得格格不?入。谢济川下意识去寻月亮,可惜今日三?十,天上?无月,整个苍穹都?黑漆漆的,像一张吞噬光明的大口。
原来?没有月亮啊。
谢济川想,如果那个人在这里,他会如何呢?他肯定不?会同意杀掉上?官婉儿,他多半会说求生之?举,何必苛责?他会褫夺上?官婉儿一切权力,却给?她一笔钱,放她出宫,让她余生做一个普通人。
谢济川极淡地勾了勾唇角,眼睛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可惜,他做不?到像李华章那样善良天真,他想人时永远往最坏的可能预设,做事时永远防备着最倒霉的情况发生。
李华章和明华裳都?是乐观的理想者,唯独他是悲观的现?实主义,只关注现?实的利益。所以注定他们要背道而驰,李华章能为了大义放弃皇位,谢济川却转头投奔临淄王,为了谢家的荣耀,毫不?犹豫策划了另一场政变。
任遥当初为韦后做事尚且是不?得不?为之?,而他,却是完全清醒,且自?愿的。
谢济川低不?可闻叹了口气?,没在继续寻找月亮,背着光,独自?往宫阙深处走去。
清洗持续了半夜,谢济川冷静地听士兵禀报,他们找到了安乐公主的踪迹。安乐公主在她的宫殿里,最后的时间她没有尝试逃跑,而是换上?华贵的百鸟裙,在镜前描眉画目,盛装打?扮,美丽而从容地等士兵冲进来?杀她。
士兵忍不?住感叹安乐公主当真极美,不?愧大唐第一美人之?名,而谢济川只是冷冷笑了声,讽道:“第一美人的头被砍下来?后,也不?比其他人的美观多少。她一个想当皇太女的人,遇到政变第一反应不?是自?救,而是梳妆打?扮,韦后至少还知?道跑到城门,以利诱士兵反水,而她都?没尝试就束手待毙,实在愚蠢。”
虽然?韦后也失败了。如果任遥在,韦后或许还能争取到羽林军,但是她亲手将任遥流放,羽林军众人见到任遥的下场,哪还会替韦后卖命。
韦后失去了北衙羽林军的军心,就已经失败了一半。她虽然?安插了大量亲信把持兵权,但是那些韦家子弟空降为长官,对下面士兵动辄打?骂,怎么可能指挥得了人?
谢济川在商州听明雨霁讲出城经历时就注意到这个漏洞,当时李华章和明华裳也注意到了,但李华章没有回?来?,既然?他将机会拱手让人,那谢济川也不?客气?了。
机遇到来?时静默而公平,成就谁,取决于当时谁站在那里,谁主动去握。
安乐公主是很美,但是更蠢,完全不?是玩政治的料。韦后稍微有些政治家的头脑,但也只是一些,她没握住兵权,在城墙抵抗了一会,就被一个飞骑士兵杀掉。
一夜之?间,三?位叱咤风云的政坛红妆,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都?死了,韦后安插在宫内的族人也均已斩首。至于宫外那些,诸如韦家的姻亲、各出嫁女的夫家、效命韦后的官员,谢济川一行动就命人将京城各门关闭,剩下的无非是瓮中捉鳖,翻不?起大浪。
谢济川抬头看向东方,天将破晓,血流满地,宫内外均已平定,接下来?只剩鸣金收兵——解决龙椅上?那位年轻稚嫩,除了运气?好一无是处的皇帝。
谢济川叫来?士兵,淡淡道:“去请临淄王,是时候迎相王登基了。”
相王照常起床,突然?听到喧哗声,他的三?儿子带着黑压压一堆人,二话不?说跪在他面前,叩头道:“儿子昨夜起事,怕事情不?成连累家族,故未能告知?父亲。请父亲恕罪!”
相王听了一会,才终于明白,原来?昨夜他的三?儿子和妹妹发动政变,诛杀了乱政的韦太后、安乐公主,现?在请他去主持大局。
相王沉默片刻,突然?理解了多年前,中宗被侄儿、妹妹推上?皇位的感觉。但他比三?兄运气?好一点,至少拥立他的是自?己的儿子。
相王微叹一口气?,亲手将临淄王扶起来?:“大唐宗庙社稷得以保全,全是你的功劳,我怎么舍得怪罪你呢?”
临淄王率军迎接相王入宫,“辅佐”少帝。太平公主接到消息入宫,得知?上?官婉儿被乱兵杀了,十分惋惜。然?而也只是惋惜,毕竟夺权大业在前,她总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质问临淄王是哪个乱兵杀死了上?官婉儿吧。
年轻的皇帝李重茂坐在太极殿,瑟瑟发抖,满堂将士陈兵殿前,面对天威煌煌的金銮殿却迟疑了,没人敢真将皇帝怎么样。僵持关头,还是太平公主上?前,拎着李重茂的衣领将他拉下来?,说道:“这不?是你该坐的位置。”
很快,少帝李重茂写下退位诏书?,自?感德行不?配,禅位于皇叔相王。相王再三?谦让,最终拗不?过众人登基。他龙袍加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封临淄王为太子,进太平公主食邑万户,她的儿子皆加官进爵。相王还亲口对左右吩咐,朝政大事,悉听三?郎与?太平公主安排。
太极殿中道贺声不?绝,尤其是太平公主,身为最小的公主,两?次参与?政变,扶立了两?位兄长做皇帝,这是何等的盖世奇功!而相王也没有辜负妹妹的功劳,给?予她史无前例的尊荣,堪称历代公主权势之?最。
谢济川冷眼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退出来?。离开那个名利场后,初春的风习习吹来?,谢济川才终于觉得呼吸畅快了。他看着太极殿金灿灿的檐脊,不?期然?想起边关局势。
长安贵族们忙着分韦家人空出来?的肥缺,哪能想到,边陲的剑南节度使已生反心,西南局势危于累卵,一触即发。
若西南大乱,外敌长驱直入,现?在封的所谓安国将军、参政宰辅,又有什么用呢?
谢济川正?看得出神,太极殿内一个太监走出来?,看到谢济川,忙过来?道:“谢洗马,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太子殿下正?到处找您呢。”
谢济川听到太子,愣了愣,才意识到太子已换了许多人,如今的太子是临淄王了。他捏了捏掌心,压住心绪,转瞬又恢复清俊谦和的世家子模样:“我出来?透口气?,让太子久等了。”
太监知?道这可是此次政变的大功臣,太子殿下十分倚重他,来?日青云直上?不?在话下。太监对谢济川越发亲近,笑道:“谢洗马忙了一夜,定然?辛苦了。若洗马不?嫌,奴婢让人给?您煮一壶提神的茶?”
谢济川浅笑着摇头,谢过太监的好意,举步朝太极殿走去。他背对着阳光,迈入高高的门槛,眼中的笑如潮水般,一点点褪去。
其实李华章说得没错,同样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发生,父子相忌,手足相残,夫妻离心,实在无聊极了。里面还在论功行赏,但谢济川已经预见到,这对其乐融融的姑侄很快就会闹崩。皇帝势弱,压不?住功臣,接下来?长安定会陷入太子和太平公主的斗法中,未必能腾出手管节度使。
这种时候,他只能选择相信李华章。一定要稳住西南,撑到太子掌权,撑到他进入中书?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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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舌舔上?纸角,隐约可见上?面“临淄王和太平公主发动宫变,诛杀韦后,扶相王为帝”的字迹。剑南节度使穆云平烧掉密信,长长叹了口气?。属下见到,试着询问:“节度使,现?在该怎么办?”
穆云平想到这段时间一桩接着一桩的变故,拧着眉不?说话。两?年前谯王发配到均州时,穆云平没想过掺和,他们皇族斗来?斗去,他始终都?是剑南节度使,皇位上?坐着谁,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但谯王不?断给?他写信,热切拉拢他,还允诺登基后,封他为剑南王。
穆云平忍不?住动心了。他现?在虽然?拥兵一方,掌管剑南道军、政、盐、铁大权,但他只是官,是否能继续任职都?要听朝廷号令,朝廷一纸诏书?就能剥夺一切。可如果他为剑南王,那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养自?己的护卫队,设自?己的幕府,待他死后,他的儿子能继承他的权力,他们穆家将世世代代统治剑南道。
所谓忠君爱国,哪比得上?披泽后代,自?立为王?穆云平被说动了,和谯王的通信渐渐频繁起来?。但他在战场历练这么多年,并不?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派去均州的亲信露出和谯王合作的苗头,但从未正?式允诺什么,书?信往来?中更全是官方话,没落下任何把柄。
要不?是谯王愚蠢地给?他递假消息,让他误将楚州两?万大军调走,他根本不?会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现?在穆云平只能苦中作乐地想,他历来?谨慎,没在纸面上?留下证据,就算谯王被俘,明面上?也无法牵连到他。
但只是明面上?。他和雍王对彼此心知?肚明,只不?过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装作不?知?,按兵不?动。
穆云平不?由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到底从哪一步开始出错了呢?
他安插在长安的探子传来?急报,说中宗疑似死亡,韦后秘不?发丧,大肆在朝中安插党羽,太平公主同意立温王为皇太子,由韦后临朝称制,但前提是让相王参谋政事,韦家和皇族共享权力。韦后不?同意,改封相王为太子太师,完全架空相王,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
穆云平那时就知?道韦后命不?久矣,权力最重要的就是平衡,韦后不?遵守游戏规则,竟然?想吃独食,定然?不?得好死。
穆云平知?道皇族不?会坐视韦家一家独大,长安之?变势在必行,他也暗暗准备起来?。他将大军调到楚州,打?算等太平公主、相王和韦后斗得两?败俱伤时,再拥立谯王起兵,以彻查中宗死因、为父报仇的名义长驱直入。
皇位传给?弟弟名不?正?言不?顺,但谯王是中宗的儿子,父死子继天经地义,谯王占了礼法,而剑南军占了地利,等他们攻入长安,中宗到底是怎么死的,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穆云平等着韦后和太平公主斗起来?,但他突然?接到谯王传信,让他将楚州大军调到金州,阻击汉阴的陇右兵。
穆云平觉得谯王简直疯了,他并不?将所谓的平南侯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打?仗,她肯定会走近路,去商州求助她熟悉的雍王,两?人会兵后,再顺着均水到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