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尴尬地笑?笑?,心道明年她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哪有心思关注说亲。明华裳和明华章在镇国公府的席位上坐下,她刚坐好?,注意到永泰郡主和安乐郡主从外面回来?了?,安乐郡主噘着嘴跑向韦妃,永泰郡主跟在后面,一脸无奈。
一个男子见状走向永泰郡主,永泰郡主看到后自然而然搭住他的手,两人旁若无人地低语,看得出?感情很好?。
明华裳猜测,这应当就是永泰郡主的丈夫了?。明华裳悄悄问明华章:“二兄,那个男子是谁,似乎没?听?过。”
明华章朝东宫那边扫了?眼,说:“那是永泰的丈夫纪羡。他们两人是在房州认识的,陛下决意立庐陵王为太子后,永泰随着家人回京,纪羡也跟了?过来?,难怪你不认识。”
明华裳暗暗点头,小声说:“看起来?他们夫妻感情很好?。”
“应当吧。”明华章说,“纪羡的父亲是房州录事参军事,负责看押庐陵王,可能?就是这样和永泰熟识的。”
明华裳默默哦了?声,她看向上方和太子妃撒娇的安乐郡主,委婉说:“安乐郡主和永泰郡主虽是姐妹,但性情截然不同。”
明华章也跟着看向东宫席位,心里默默叹息。
太子和相王两兄弟这些年过得都不好?,但境遇截然不同。太子被幽禁在房州,物质匮乏,朝不保夕,而相王被幽禁在宫城,虽然依然艰难,但毕竟身处皇城,衣食无忧。他们两家的孩子也展示出?截然不同的气质,太子的子女在穷苦中长大却骤然回到帝王之都,要么流露出?怯懦软弱,要么表现出?强烈的对钱财的贪婪;相王的孩子在皇权熏陶和压迫中长大,早早就表现出?成?熟、隐忍。
这样的区别,对兴复李唐也不知是好?是坏。
人慢慢到齐了?,宫女开始上菜。明华裳对皇家的事不过八卦一下,很快就不关心了?。皇室斗争关她什么事呢?她更关心今天吃什么。
但明华章对着满桌佳肴,却毫无胃口。他忍不住想这次授官,新一批留在长安的玄枭卫有七人,其中明华裳、苏雨霁是普通女子,不方便走到台前?,以后多半要隐藏在民间?执行任务。而其他五人全部授了?官,其中明华章去京兆府,接触长安城行政内务;任遥和江陵去了?羽林军,虽然官职低,但也算在北衙禁军内扎根;苏行止去御史?台察院,监视尚书省和六部,历来?都是最受当权者信任和重视之处;其中最奇怪的当属谢济川,他竟然去东宫帮太子起草文书。
以谢济川的才能?,当然完全足以胜任这项任务,但明华章并没?有从中看出?女皇对新秀的爱护栽培之心,只看到了?猜忌。
在长安行政、军队、官场乃至东宫全部安插自己?的眼线,女皇对长安,或者说对长安代?表的前?朝政权,竟然如此不信任吗?
那可是她的儿子啊!
女皇在众人拥簇下入殿,明华裳赶紧收回盯着菜肴的视线,随大流行跪拜礼。女皇恩威并重,缓缓道“免礼平身”,内侍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宴席就开始了?。
明华裳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开吃。明华章沉浸在思绪中,猛不防看到一双筷子越过他,小心翼翼去够另一边的菜。
明华章回头,发现明华裳已经把自己?面前?的菜吃得七七八八了?,明华裳像偷东西的仓鼠被发现了?一样,无辜地对他眨眨眼睛,还欲盖弥彰地给他夹菜:“二兄,你不吃吗?”
明华章叹气,将桌案另一边的菜挪到中间?,无奈道:“你饿了??”
“嗯。”
“走前?不是让你吃东西了?吗?”
明华裳撇撇嘴,委屈道:“那才多点,过了?这么久,光走路就消耗完了?。”
明华章轻轻哼了?声,慢悠悠道:“谁让你去和苏行止游湖,活该。”
明华裳一噎,很是无语。这关苏行止什么事呢,她就算站在原地不动?,该饿还是饿。
明华章嘴上说着,但还是将一碟点心端给她。明华裳一心一意吃饭,完全不理外界纷争。
女皇喜欢诗词文史?,今日十多位进士都在场,不吟诗作赋才是浪费。女皇让人对着秋湖题诗,内侍们在殿内供着笔墨,哪位才子有思路了?,便可过来?提笔写?诗,之后由内侍送上去给女皇品评。
这种既露脸又能?投上位者所好?的机会,不光臣子在乎,李武两家的皇子龙孙们也在乎。太平公主、魏王、梁王等各自都养了?许多文人代?笔,有财力的让幕僚想,没?财力的自己?想,没?钱也没?才的,就算硬着头皮,也得凑几句送上去表态。
没?一会功夫,女皇面前?便堆了?一叠纸。女皇让上官婉儿点评,上官婉儿拿着一叠诗稿,只看一眼便抛过,雪白的纸片翻飞,很快就在她裙裾边落了?一层,远远看去如堆雪一般。
上官婉儿只看了?一遍,便从容排出?第一第二第三,内侍拿起诗稿当众念出?来?,在场人听?了?都心服口服。
上官婉儿宫廷第一才女的名头当之无愧,明华裳十分佩服,鼓掌之后继续低头吃东西。
然而上方的评选还在继续,上官婉儿当众念出?魏王之子的诗,看文笔明显是别人代?写?,但在场无人在意,女皇笑?道:“延基进步甚大,不错。”
魏王的嫡长子武延基出?列,恭敬谢恩。魏王脸上也露出?与有荣焉之色,没?想到女皇接下来?话?锋一转,问:“朕记得,延基还未成?亲吧?”
殿中气氛一滞,就算武延基已经说好?了?亲现在也成?未婚了?,魏王笑?着道:“谢姑母惦记着他,他行事冒冒失失的,亲事还没?安排。”
女皇缓慢点头,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孩子们正值青春俊秀,正该早点成?婚,耽误了?不好?。太子,你觉得呢?”
太子猝不及防被点名,女皇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言外之意显而易见,太子诚惶诚恐地说:“母亲说的是。儿臣刚回长安,儿女婚事不知从何下手,请母亲多疼爱他们,给邵王兄妹几人赐婚。”
韦妃一听?有些急,女儿们便也罢了?,邵王李重润可是她唯一的儿子,选儿媳这么重要的事,竟然要交给女皇做主吗?
然而太子低着头,一副任凭母亲安排的模样,韦妃就算着急也没?办法。
女皇不动?声色道:“重润关系着大统传承,婚事得好?好?找,还不急着定下。不过女娘们耽误不得了?,朕看永泰安静稳重,延基谦和守礼,正是一对佳缘。”
这话?说出?来?后大殿静了?静,永泰郡主眼睛瞪大,正要说什么,韦妃立刻命人按住她,毕恭毕敬谢恩:“陛下说的是,儿媳谢母亲赐婚。”
明华裳嘴里的桂花糕还没?吃完,惊诧地看向明华章。永泰郡主不是有夫婿吗?还是说明华章的信息有误?
明华章看起来?也有些意外,他按住明华裳的手,细微对她摇头,眼神十分凝重。他立刻去找刚才那个男子,果然,纪羡已经不见了?。
永泰郡主在房州的事女皇不可能?不知道,但女皇还是堂而皇之拆婚,将太子的嫡女嫁给魏王的儿子,强行促成?李武联姻。
反正永泰郡主的婚约是在房州定下的,没?经过洛阳,女皇说她没?成?婚,她就算有孩子也得和离另嫁。
大殿里无论内侍外臣,明明那么多人看到永泰郡主和她的丈夫情投意合,但此刻无一人提及,都热热闹闹称赞永泰郡主和魏王长子乃天作之合,般配极了?。永泰郡主简直觉得这个世界疯了?,她想要说什么,但已经被韦妃的人控制住,强行带走了?。
而这只是开头,随后女皇以轻飘飘的语气,又将太子的嫡幼女安乐郡主赐婚给梁王的儿子武崇训,同样把梁王、魏王的几个女儿赐婚给李家这边的郡王。
一眨眼的功夫,东宫里除了?李重润,太子仅剩的两个嫡出?女儿全都嫁给了?武家,相王这边也多了?姓武的儿媳。李武两家似乎从没?有这么紧密过,眨眼便成?了?好?几重儿女亲家。
被点到的人无论是什么情况,全都站起来?谢恩,一句多余话?不敢说。明华裳默默把嘴里的桂花糕咽下,突然不介怀刚才安乐郡主撞她了?。
定王看着这一幕,唇边带上莫可名状的笑?意。
真是熟悉啊,当年,太平公主新寡,他以为他是陪着堂兄弟们相看,没?想到公主从一众武家儿郎中看中他,他的家人也是这样诚惶诚恐接旨,回去后便逼死了?他青梅竹马的妻子。后来?,他受封定王,尚太平公主,成?了?长安洛阳人人艳羡的驸马,谁不得说他命好?呢?
他笑?着想起了?那位叫纪羡的侄女婿。听?说,最初永泰随着父母被圈禁在房州行宫时,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纪羡因?为父亲的缘故时常能?接触到行宫,他经常偷偷给永泰带吃食玩意,保护她不受看押侍卫欺负,后来?他几次求娶,终于说动?父母,迎娶了?当时还是个烫手山芋的永泰。
没?想到,最艰难的圈禁岁月都熬过来?了?,可共患难,却不可共富贵。
但纪羡还是太幸运了?,至少只是和离,识时务的话?还能?活着。他两小无猜、相濡以沫的患难之妻,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皇族又如何呢,不过是一群连自己?枕边人都不能?决定的棋子。
定王脸上平静含笑?,眼神却黑不见底。他并不知道,太平公主无意转眸,一动?不动?看着他,看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