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朝的脸色随着他每一句话的落下而逐渐紧绷。
纪凛也暗暗心惊。
难道真被穆浩猜中了?真的会有人用这种丧心病狂的方式求爱吗?这和疯子有什么区别?
来之前,穆浩其实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但有一点他非常笃定:“从我这阵子的观察来看,柏朝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有杀死裴先勇和柏志明的决心。我认为,他绝对不会在尚未达成目的之前白白送死,起码一定会先估量自己的生存率。他不是不爱度秋,而是选择了一种一举两得的高效方式,同时达成复仇与索爱两个目的。”
“可你知道度秋最厌恶什么吗?不是背叛、不是欺骗,而是被人掌控、被人戏耍。即便他爱柏朝爱到愿意献出自己的所有,那也必须是他自己主动献出去的,这是他的底线。”
“倘若他知道,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由柏朝一手设计的,他不过是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船,按着柏朝设定的航向前行,来到柏朝预设好的目的地,那他绝对会生气。”
“而这时候,柏朝为了求得他的原谅,不会再选择撒谎隐瞒,只剩下一个选择。”
坦白一切。
纪凛当时听完这些,讷讷地问:“穆哥……他们会不会因此反目成仇啊?虽然我也看不惯他们整天在我面前秀,但是……”
但是也不希望看见饱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恋人最终遗憾分手。
穆浩摇头:“以我对度秋的了解,他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放弃一个真心爱的人,但他会用什么方式惩罚这个操控他的爱人……就很难说了。”
……这叫“小事”?
纪凛越发觉得自己过于正常,在他们这群人当中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了。不过既然话已出口,他所能做的,唯有相信穆浩的判断,静待二人的反应。
可实际情况,似乎与他们的预判大相径庭。
虞度秋听完他的质问后,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银杏树叶随风沙沙轻晃,阳光从缝隙间漏下来,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浅眸中的情绪闪闪烁烁,扑朔迷离。
纪凛心里一咯噔,突然意识到他们犯了个很大的错误——虞度秋这人的想法和行为,根本就是无法预判的。
而且……穆浩连他当年的表白都听不懂,怎么可能准确预测这俩人的感情走向啊!
“铛”一声轻响,虞度秋放下了手中的玻璃酒杯。
他等了几秒,周身寒气愈来愈重,冻得旁人舌头僵住,不敢发声。纪凛都快打哆嗦了,终于听到他冷冷启口:“怎么,还等着我问吗?”
很不详的语气。
纪凛立刻转头去看柏朝的表情,猝不及防地被对方狠戾的视线刺了一刀。
……难怪他刚才脊背也发凉。
“我没有。”柏朝冷静地辩解,“进抹谷的时候我是收到了邮件,但我当时不知道是费铮发给我的,我尝试联系了柏志明,他没有回复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要是我提前知道,根本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哦,联系了。”虞度秋眸中冷意不减,“如果联系上了,就和纪队说的一样了,是吧?”
柏朝停顿了下:“你不能质问我没有发生的情况。”
“那我问你,你离开矿井去找柏志明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死,还是演给我看的?”虞度秋没有看他,然而每一个字的矛头都冲他刺去,“不准撒谎,否则你知道后果。”
纪凛没料到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柏朝显然更没料到,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慌乱,喉结艰难地滚动数下,终究是老实坦白了:“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我知道,柏志明那会儿应该很焦虑,他来不及找其他帮手协助他出逃,这时候我送上门去假意投诚,提出劫车闯关的方案,他就算怀疑我,应该也不会拒绝这最后的一线希望……”
言下之意,那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不算彻头彻尾的谎言,但也并非完全无可奈何。
更像是一场疯狂的豪赌,而柏朝心中有赌赢的把握,因为无论是裴鸣、柏志明、还是当时身分不明的费铮等人,都严重低估了这颗潜伏已久的重要棋子。
问题是,究竟是哪位有前瞻性的人物,在虞度秋、甚至是柏志明之前,便培养并布局了这样一颗极为出众的好棋呢?
纪凛这趟前来的目的,就是引诱柏朝亲口说出谜底。
但眼下看来……他似乎亟须处理好另一件棘手的事情——
听完解释后的虞度秋沉默了良久,握着酒杯的手越收越紧,手背上的青筋逐渐浮现,过于用力,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纪凛立刻预感大事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虞度秋遽然爆发了——
他举起玻璃杯,狠狠砸了出去!
杯子“哐!”地撞在银杏树上,震下簌簌落叶,而后又摔落在地,哗啦一声四分五裂。
纪凛和两条杜宾同时吓了一跳,瞪着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他印象中,虞度秋即便再生气再憎恶,也不会大吼大叫或者做出粗莽举动,顶多笑眯眯地把人掐死,是一位把风度放在首位的绅士暴徒。
此刻居然像普通人一样气急败坏地摔了杯子,反倒让人更惊恐,谁也吃不准他究竟恼火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连风度都顾不上了。
柏朝比所有人都了解他,自然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个举动所代表的事态严重性,半秒不敢迟疑,一把抓住起身欲走的虞度秋,态度十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当时真的是临时做出的决定,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我只能那么做……”
虞度秋没受伤的手力气大得很,一挥之下便甩掉了他,冷眼斜睨:“我一再包容你的隐瞒,不是让你来算计我的。本想给你点时间做准备,看来不用了,谁知道你又会编出多少好听的故事。给你一周时间全部坦白,过期不候。”
柏朝追了两步,虞度秋吹了声口哨,两条忠犬立刻挺身而出,拦在这条被主人遗弃的丧家犬面前,冲他凶恶地龇牙。
柏朝往哪个方向它们就往哪儿堵,来回对峙了片刻,虞度秋的身影就不见了。
西风卷落叶,柏朝孤伶伶的背影仿佛也会被风卷走。
……糟糕。
纪凛意识到自己似乎酿成了大祸,过意不去地挠了挠头,但同时也谨记穆浩的叮嘱,趁机循循善诱:“柏朝,其实我知道你应该没有恶意,那就开诚布公呗,你们都好到这个份儿上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纪队,我知道是谁派你来的。”柏朝转身对着他,立刻变了副脸孔,面沉似水,声寒如冰,“穆浩太了解度秋了,也太铁面无私了,我就知道他会是一大阻碍。”
阻碍……这词怎么怪怪的?一股子反派的口气。
纪凛听不得任何人诋毁穆浩,何况这事本就是柏朝隐瞒在先,耽误他们完善整个案情,他们已经够客气了,怎么还怪上他们了?
“穆哥只是给你们一个契机更了解彼此,你既然觉得自己清白,就证明给我们看啊,你也不想天天被警方骚扰吧?”
“我是准备说了,但不是现在。”柏朝捡起地上的一片酒杯碎片,看着自己残缺的倒影,“我还在搜集过去的碎片,拼凑起我们之间的回忆,有些碎片得挑出去,需要点时间……现在全被你们打乱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穆浩一样,说清楚了就皆大欢喜,对我而言……有些事情,我宁愿他不知道。”
纪凛嘟哝:“谁说我们皆大欢喜了……”
柏朝没再与他争执,转身就走了。
纪凛远远望见他掏出了手机,似乎准备给谁打电话,但已经听不清了。
两条杜宾完成了任务,重新趴下睡觉,健硕的身躯拱了拱纪凛的脚,似乎在说:“兄弟,让让。”
纪凛蓦地回神,退后两步,看着眼前的一地狼藉,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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