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站在中线上摇摆不定的棋子,似乎最终决绝地奔赴了他们的对立面。
“也不能全怪他。”虞度秋轻轻叹气,走出了这个温暖的怀抱,从定制的方正行李箱内取出了整套沉甸甸的棋,“亲生的,和不得不服侍的,到底是有区别的。走吧,无论他想做什么,我们顺利完成我们的计划就行。”
主沙龙区光线明亮,通风良好,杜书彦透过玻璃窗,看见自己带的两名保镖站在外边的左舷平台上观海闲聊,散漫得仿佛这趟真是出来度假的。再回头,虞度秋的两名保镖一壮一瘦,气势相当专业,犀利的眼神始终盯住船舱内,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杜书彦烦躁地扯松了自己的领带,膝盖有意无意地碰了碰身旁的费铮,后者递来一个“放心”的眼神,但他仍觉不安,尤其是虞度秋道出那番威胁之后。
虞友海手中的股份太重要了,无论卖给谁,都能令对方瞬间成为最大股东,再与其他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小股东联手,随时能将他踢出董事会,多少大公司的创始人就是这么被抛弃的。
父亲留下的公司是他的立身之本,倘若被踢出董事会,他这些年的勤勤恳恳、拼死拼活算什么?难道他付出了那么多代价、甚至不惜铤而走险、自食恶果,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荒谬!
他起初念着恩情与婚约,听了洪良章的劝告,竭力阻拦费铮不害虞家人,虽然收效甚微,但好歹努力过。
没想到,人家根本就当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当初的援助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现在真正的丑恶嘴脸终于露出来了。
也对,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好心人,虞家人表面光明磊落,可混到这个地位的,有几个清清白白?虞度秋眼看着就要一脚踩死他了,他难道还要心慈手软下去吗?
诸多强烈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叫嚣声淹没了他的胆怯和踌躇。杜书彦感觉自己从未如此亢奋过,甚至比许多年前,看见他的堂叔被撞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更兴奋。
杜伟明只是一个凡人,杀他不过是为了报仇,但将一个睥睨人间的神从天上拖下来,踩着他高傲的头颅,看他痛苦求饶、苟延残喘,成就感可强烈太多了!
他一辈子唯唯诺诺、看人脸色,小时候要在父亲面前当个好儿子,父亲死后要在董事们面前当个龟孙子,连犯罪都是为了讨好贪婪无厌的投资方。
裴鸣好歹风光过许多年,如今混得也不算差,可他呢?他从未被人瞧得起过。
除了费铮。
费铮当年答应了他三个愿望,已经实现了两个,作为回报,费铮想杀虞度秋,他当然该帮忙,有什么不妥呢?
弑神这样的人生高光时刻,谁不想体验一次啊。
杜书彦不自觉地露出微笑,重新套上了无懈可击的人皮面具,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
罪恶如同一笔浓墨,经历了岁月的洗刷,非但没消除印记,反而缓缓向四周渗透,最终在不知不觉间,染黑了干净的白纸。
人一兴奋就容易口干舌燥,杜书彦端起桌上的果汁,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擦嘴的时候借着纸巾的掩护,悄声对身旁的男人说:“我好像能理解你为什么想弄死虞度秋了,他确实该死。”
费铮浓眉微挑:“那我发消息了?”
杜书彦手心隐隐冒汗:“能行吗?”
“行不行,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费铮轻拍他的肩,“活着回到陆地上,这一切就与你无关了。”
杜书彦咽了口唾沫:“……好,我全指望你了。”
费铮的目光对上他紧张期盼的眼神,嘴角浅勾,声音低柔似呢喃:“知道了。坐稳,扶好,很快……就要起风浪了。”
审讯室内的许明抱头痛哭,嘴里不停忏悔着“我当时应该阻止他们的”。
卢晴好心拿了包纸巾给他送进去,但对这人一点儿也同情不起来,回到监控室就吐槽:“他委屈啥啊,又不是他被害死了。”
徐升:“演给我们看的,要真像他说的那样,路过茶水间恰好听到杜书彦和费铮在密谋给杜伟明下药,那他们也太不谨慎了。而且许明一直是总经理助理,上任经理就是杜伟明,你猜他有没有参与犯罪?”
闻讯而来的彭德宇捏着眉心,狠狠叹气:“这都过去近十年了,谁还能查到他受人指使的证据?杜伟明居然是他侄子害死的……这些有钱人家能不能少整点狗血八点档?”
这桩旧案的脉络到这儿已经完全明了:杜氏兄弟脱离体制后,共同创办了木土传媒,凭借敏锐的新闻敏感度,事业蒸蒸日上,野心日益膨胀的弟弟不甘于屈居人下,妄图吞并公司,于是引诱表兄吸|毒。
杜远震本就心术不正、穷奢极欲,上瘾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身体果不其然地迅速垮了。估计期间杜伟明还给他加大了剂量,加速他病情的恶化,最终导致杜远震三个月后壮年早逝。
杜书彦原本怀疑的对象是裴鸣,一通调查后,他却发现了堂叔的心怀不轨,同时,不知在什么样的机缘巧合下,他结识了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费铮。费铮有能力为他搞来海外新型毒品,于是杜书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伪造了杜伟明的车祸。
这一大盆狗血中几乎全员恶人,杜书彦为父报仇的故事兴许还能博得法官同情,从轻量刑,但毋庸置疑的是,费铮绝对不冤枉。
“那会儿不比现在花样百出,像开心水、LSD那种新型毒品,放眼全国都少见,杜家居然连续出了两个受害者。”彭德宇摸摸自己的胡茬,“当时我们就怀疑这批毒品来自同一个源头。”
卢晴震惊:“您是说,费铮先贩|毒给杜伟明,又贩|毒给杜书彦?!不会吧……”
“真相只有问了他们本人才能确定,我更奇怪的是,这犯罪手法怎么这么熟悉呢……”彭德宇心中隐隐觉得古怪,联想到了一起更久远的案子,“当年岑婉一家出车祸,大家都以为她是试用了脑机设备后精神错乱才酿成了悲剧,而杜伟明是服用了致幻剂导致精神错乱出车祸……都是精神错乱,都是车祸……”
卢晴挠挠头:“可是这两起案子中间相隔了十多年呢,应该只是凑巧吧?岑小姐的案子快要重新开庭了,凶手是裴先勇和柏志明这点毋庸置疑。那会儿费铮才15岁,还在西北上学呢,和这些纷争扯不上任何关系呀。”
确实如此,那时候的费铮估计连东部沿海地区都没来过,不认识虞、杜、裴三家中的任何一人,怎么可能会想到效仿十几年前的作案手法。
可彭德宇从警几十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事儿或许没那么凑巧。
比如岑婉一案中的关键人物柏志明,怎么跟费铮认识的?费铮要找同伴接“货”,为什么不找别人,偏要去裴鸣那儿挖墙脚?以及,他为什么要威胁吴敏给无冤无仇的裴鸣下药?
原本已经颇为明朗的形势,又变得迷雾重重。
眼下谁也无法追出海拦住船,彭德宇只能指望船上的纪凛等人能把控住局面。
还有那枚棋子,那枚安插了快二十年、至今谁也没发现的棋子,或许能派上大用处……
彭德宇脑海中无数疑惑与念头狂转,摧残着他数十日没休息好的脑神经:“先不说这些,虞家那个臭小子返航了吗?”
徐升讪讪道:“没收到小纪的消息。”
彭德宇捂住锃亮出油的脑门,头疼欲裂:“我就知道他不会乖乖听话,罢了罢了,一船的警察和保镖,想来也出不了大事……”
“徐队!!”一名刑警猛地冲进监控室,发现局长也在场,立刻站直打了个报告,接着火急火燎地说,“发现洪远航的踪迹了!”
彭德宇最不喜底下的人冒冒失失,皱眉道:“发现就发现了,急什么,慢慢说,就这么两三个小时,他能逃多远。”
“是、是不远……”刑警紧张地吞咽了下,“也就跟在虞度秋的游艇后边十几海里而已……”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