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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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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度秋攥成拳的手轻颤着,指甲嵌进肉里:“你这副样子怎么回得来……你这是去白白送死!”

“没有白费……”柏朝手指向井底角落被吵醒了、迷茫地抬头看他的穆浩,“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吗?连你最机密的电脑密码都是他……只要他还活着,那就值得。”

“你们都能活下来,相信我,我们好好商量,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

“电车悖论,还记得吗?’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你‘。”柏朝似乎微微笑着,眉眼前所未有的温柔,“你看,你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别再忘了我了。”

“你记得什么了!不是说好不会送死吗!又干蠢事!”虞度秋嘶声低吼,嗓音不受控地发颤,“我命令你回来!立刻回来!”

柏朝站在高处看他,仿佛想将他的模样深深刻进脑海那般专注:“在你看来……送命或许是件蠢事……咳咳!但对我而言,除了我的爱,我的生命是我唯一能送你的东西……我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

虞度秋浑身力气一点点被彻骨的寒意冻结,僵硬的四肢几乎快要撑不住他的颓势:“谁要你送,我不需要,我只要你回来……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死在这种地方的,你相信我……”

“其实死在哪里都一样。”晚风吹拂过柏朝的脸,沾了血污的湿发却沉重得飘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发问,“你知道我身上纹的是什么吗?”

虞度秋恍惚茫然地看着上方,失控的感觉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被卷入其中,头重脚轻,难以呼吸,黑暗的矿井成了一处深潭,他徒劳地伸手去抓那道唯一的光亮,身体却仿佛不断下沉,离对方越来越远。

柏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柏志明让我们在身上纹一个代表罪恶的图案,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本……不要与伪善的正义为伍……”

“姜胜是业火,刘少杰是恶龙,我……我纹了一个单词:fall……”

“我告诉他,那是‘堕落’的意思,意味着我将永远堕落下去……直至地狱。”

“但你知道的……它还有另一个意思……”

“这个纹身不会让我堕入地狱,因为它代表我唯一信仰的神明。”

“它只会一再提醒我,不能堕落,不能犯错,因为能长伴于神明身边的人,一定是干干净净的。”

柏朝此刻的眼睛很黑,像等不到白昼的永夜。

“木槿明早可能不会开了,它或许会腐烂在这堆淤泥里……我可能也等不到这个秋天了,你未必能找到我完整的尸体、带我回去……但这些都没关系,你别在意,肉身不过是一个载体……”

他咳得愈发剧烈,不得不用手捂住嘴,暗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来,淌下一道道红痕,但他眼里却是含着笑的。

“你只要记得……日夜轮换,四季交替,而我的心里……总是秋。”

他说完这句,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消失在了视野中。

矿井上的一圈天空阴沉灰暗,不见星光。

虞度秋讷讷地轻喊:“柏朝……?”

无人回应。

纪凛见状,加大分贝高声喊:“柏——唔!?”

他惊异地看向突然捂住他嘴的人。

“……这里太空旷,不能太大声。”虞度秋放下手,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靠着那片血迹斑斑的石头,眼神涣散地慢慢坐下,“你去照顾穆浩,我们等人来。”

纪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柏朝走了!他会死的!”

“我知道。”虞度秋异常冷静,只是眼皮仿佛重得抬不起来,始终垂着,“你再叫,万一引来了人,我们三个也会死。”

纪凛冲过去一把攥起他的衣领:“你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他了?啊?”

“不然呢?”虞度秋抬眼,黑暗模糊了他的瞳孔,看起来空洞无神,“我问你……如果柏志明真的追上来,我们两个带得动两个人吗?如果带不动,必须舍弃一个,你会选择丢下穆浩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就算是死,纪凛也绝不可能让穆浩重回魔爪。

而且相对来说,穆浩体重更轻,背起来肯定比柏朝轻松。

“他不想让我们为难,也不想被我们丢下,所以自己做出了选择。”虞度秋语气平静得一如既往,甚至浅笑了一下,“反正就算我们留在这儿等人来救,也没有可以给他止血的东西,他还是会死,不如发挥余光余热……”

纪凛用力摇晃他,怒得脖子上青筋暴起:“你还有心情笑?你有没有良心啊!他是为你去死的!”

“因为我而死的人又不止他一个!”虞度秋毫无征兆地爆发了,但依旧刻意压着音量。

回音在狭小的井底回荡,两个人都短暂地寂静了片刻。

“难道要我陪他去死吗?那他的离开就毫无意义了……”虞度秋的语调很快平复,只能从发颤的尾音听出他不可自抑的心悸,“你有良心你爬上去,如果你能带他回来……姜胜没拿走的五十亿在另一个账户里,统统归你。”

纪凛愣住。

五十亿换条人命,并非他所认识的虞度秋会做的“傻事”,当初姜胜持枪威胁,也没套问出半点儿情报来。

虞度秋这句话就好像在说:只要柏朝回来,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可他们都知道,柏朝不可能回来了。

矿井深达十米,底宽口窄,四周是斜向上聚拢的坡面,若非顶尖攀岩专家,徒手根本无法攀爬。

就算侥幸没摔下来,艰难地爬到井口,那会儿柏朝估计已经离房子不远了,很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保存体力、等待营救是当下最明智的选择,纪凛并非不知,但他身为警察的正义感不允许他不做任何努力就轻易放弃一条生命,即便明知努力是徒劳的。

而虞度秋不一样,他身为人的感情仿佛随着柏朝的离去一起出走了,成了一台麻木冰冷的机器,纯靠逻辑思维运作,直接依据现状分析得出最佳方案。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合理、正确、冷静,但在此情此景下,却又显得那么的古怪、漠然、残酷。

像是一种应激反应。

当事态脱离掌控、无能为力时,就藏起自己的人性与感性,让理性支配整个大脑,以最高效率运行,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这是虞度秋的自我保护机制,虞文承一案时如此,董永良一案时亦是如此。

他完美地将自己塑造成睥睨所有人间悲欢喜乐的神祇,无人能撼动他稳如磐石的镇定。

尽管看起来泯灭人性,但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只要看见他还笑着,所有人都会觉得天还没塌下来,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一定能有办法解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纪凛松开了手,缓缓后退,重回穆浩身边,一屁股颓然坐下,头垂到曲起的膝盖中间。

他有什么资格责问虞度秋,若不是他非要去救孕妇,他们也不会被困在这儿,柏朝也不会去送死。

归根结底,是他害死了柏朝。

纪凛难受得喉咙哽了哽。

下一秒,头发似乎被人轻轻碰了下。

他错愕转头,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吃力地抬起了胳膊,又摸了他脑袋一下,仿佛是种安慰。

纪凛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涌出来了。

穆浩虽然意识恍惚,难以言语,但视力和听觉没有受损,隐约察觉了他们因何争执,还想安慰虞度秋,手却伸不了那么长。

虞度秋也没有看他们。

他的四周仿佛被无形的墙隔绝了,独自坐在幽黑的角落,手里握着一支长茎的花,静静地出神着。

花原本是白色的,被血染红了半边,摸起来湿漉漉的。

他轻轻摩挲着柔软血腥的花瓣,半晌后,猛地扯断了花茎,甩到地上。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花朵放进了胸前的衬衫口袋里。

白衬衫在摔下山时蹭了不少泥土灰尘,其他地方都脏兮兮的,唯有胸口那片是干干净净的,显示着曾经被人保护得多好。

花瓣上的血自内向外渗透出来,仿佛他的心口被剜了个洞,胸前逐渐洇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少爷,如果我明天死了,你会后悔今天的话吗?]

[那要等你死了才知道。]

……

他现在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fall”的意思有:堕落,道德沦丧,下坠,战死……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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